清晨,大理還未完全蘇醒。陽光剛剛掠過蒼山的起伏脊背,像一匹緩慢舒展的金色錦緞,悄悄灑落在青石板鋪成的街巷上,泛起微微的光澤。
一輛白色SUV駛?cè)氕h(huán)海西路,向著古城的方向而去。孟云漸靠在副駕座椅上,將車窗打開,感受那風(fēng)里帶著晨露的濕潤和遠處田野的草木香。
“人不多?!彼p聲說,嘴角揚起一抹自在的弧度。
陸空轍握著方向盤,低低應(yīng)了一聲。春假的喧囂剛剛退去,古城里的游客明顯少了許多。街道并不冷清,卻也少了那種令人疲憊的熱鬧。三三兩兩的背包客正悠閑地在巷子間漫步,偶爾舉起相機定格某個光影角落;推著小車的本地老人吆喝著新鮮的乳扇和熱騰騰的鮮花餅;幾家剛開門的咖啡館里,穿著亞麻圍裙的店員正擦著玻璃杯,懶洋洋地望著街景。
他們將車停在古城外圍的一處小停車場,換上便鞋,開始步行。
古城的主街依舊熱鬧,但那些所謂的“特色店”卻讓孟云漸忍不住撇嘴——扎染披風(fēng)、民族風(fēng)耳環(huán)、手工銀飾……乍一看琳瑯滿目,可仔細一瞧,幾乎每家店賣的東西都大同小異,標簽上的價格更是高得離譜。
“這些東西,絕對是從同一個批發(fā)市場進的貨?!?她小聲嘀咕著。
陸空轍走在她身側(cè),聞言輕笑了一聲:“你以前沒來過古城?”
“沒來過,但去過類似的古城,并且……” 她頓了頓,斟酌著用詞,“每次都覺得像走進了一個精心布置的‘游客專區(qū)’?!?/p>
陸空轍點點頭,沒有反駁,腳步一轉(zhuǎn),帶她拐進了一條幽靜的小巷。
這里的世界截然不同。巷子兩側(cè)是灰瓦白墻的老宅院,墻角爬滿了青藤,木門半掩,院落深深??諝庵袕浡鴹d子花和米酒的氣息,偶爾傳來幾聲雞鳴與孩童的嬉笑,像是城市肌理中遺落的一塊柔軟地帶。
他們的目的地,是一處藏在巷深處的老院子。門前一塊陳舊木牌靜靜懸著,筆墨洇染著“靜廬”二字,左下角還刻著“陳宅”小字,低調(diào)卻別有韻味。
“這是陳楚農(nóng)家?” 孟云漸問。
“嗯,他家的老宅,平時閑置,偶爾借給朋友辦展或搞活動?!?陸空轍推開厚重的木門,示意她先進。
門內(nèi)是別有洞天的幽靜天地。小巧的天井中央,一棵老梅樹虬枝橫生,早春的花瓣尚未謝盡,散落在青石板上,宛如時間掉落的細片。院中石桌石凳布滿了歲月的苔痕,陽光從木檐縫隙斜斜地灑下,斑駁了整片地面。
穿過一方月洞門,眼前豁然開朗。一間挑高廳堂映入眼簾,屋頂高達數(shù)米,四面皆開窗,陽光毫無阻隔地涌入,將整個空間照得通透明亮。
孟云漸忍不住“哇”了一聲,舉起相機連拍幾張?!斑@地方……確實很適合辦展了。”
陸空轍站在廳堂中央,仰頭環(huán)視了一圈,眼神專注得像在測量什么?!案叨?.8米,寬度12米,進深9米……” 他低聲念叨著,從背包里拿出卷尺和筆記本,開始詳細記錄。
“你這次的作品,是先看場地再定主題?”孟云漸湊近,聲音里帶著好奇。
“嗯?!?他低著頭邊記錄邊回答著,“以前都是先有想法,再找場地適配,但這次……不一樣?!?/p>
“哪里不一樣?”
陸空轍終于停下手中的動作,眼神落在她臉上,語氣低緩:“這院子本身,就是作品的一部分——它的光線、結(jié)構(gòu),甚至空氣里的灰塵,都是我要用的材料?!?/p>
孟云漸眼神一動,似懂非懂地笑:“所以你要讓你的裝置和這個空間……對話?”
“對?!彼⑽⒁恍?,“但不止是空間,而是這個地方的氣息——它有一種記憶與時間感?!?/p>
之后,他繼續(xù)丈量空間細節(jié),而她則幫忙記錄數(shù)據(jù)。陸空轍偶爾會停下來,靜靜觸摸一處木紋,或凝視光線穿過的塵埃軌跡,又或觀察地面上裂縫的走向。
“你這次的主題確定好了嗎?” 孟云漸看他觀察得差不多了,便問道。
“還沒完全確定?!?他頓了頓,“但大概會和‘記憶’有關(guān)——云南的記憶,當?shù)厝酥g的記憶,甚至……我自己的記憶。”
孟云漸手上的相機一頓,抬頭看他。陸空轍的表情依舊平靜,可那雙眼睛,卻像一口幽深的古井,波瀾不驚,卻藏著不為人知的沉潛。
“截止日期是什么時候?” 她換了個話題。
“兩個月后。”
“這么隨性嗎,不怕來不及?”
他合上本子,語氣緩緩:“我相信緣分?!?/p>
孟云漸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聲:“這話一點也不像你?!?/p>
“那像誰?”
“像我爸?!?她歪著頭想了想,“他總說,人生不是流水線上的零件,非要卡著時間點完成。有些東西,急不得,也強求不來。”
陸空轍靜靜看著她,忽然問:“那你信嗎?”
“我?” 她聳聳肩,“我信一半——我覺得人得努力,但也得給命運留點發(fā)揮的空間?!?/p>
陸空轍似乎被這個回答逗樂了,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
踩點結(jié)束后,兩人一拍即合,決定去洱海邊采風(fēng)。
他們把車停在洱海西路的一處觀景臺附近。午后的陽光灑在湖面上,泛起細碎的金光;遠處的漁船像小黑點,緩緩劃過水天交界處。
孟云漸趴在欄桿上,瞇著眼看了一會兒,突然拽了拽陸空轍的袖子:“快看!海鷗!”
一群白羽海鷗正盤旋在湖面上空,時而俯沖,時而騰起,姿態(tài)輕盈得像在跳舞。
“要不要喂?” 她眼睛亮晶晶的。
陸空轍還沒回答,她已經(jīng)跑向不遠處的小攤,買了兩袋面包回來。
“給你一袋?!?她塞給他,自己則迫不及待地撕下一小塊,高高拋向空中。
一只海鷗敏捷地俯沖下來,精準地叼住了面包屑。孟云漸興奮地“哇”了一聲,又扔了幾塊。
陸空轍笨拙地模仿她的動作,引得海鷗大膽靠近,幾乎擦過他的手。他略顯局促地退了一步,孟云漸在一旁笑得幾乎彎下了腰。
“它們不怕你?!?/p>
“可能覺得我比較好欺負?!?/p>
“你不說我還真信?!?/p>
喂完海鷗,他們沿著湖邊的小路慢慢走。路邊有幾家咖啡館,孟云漸提議買杯咖啡提神。
“要試試那家嗎?” 她指著一家裝修文藝的小店。
陸空轍無所謂地點點頭。
結(jié)果,咖啡端上來后,孟云淺嘗了一口,整張臉頓時皺成一團:“好酸……這根本不是咖啡,是中藥吧?!”
陸空轍接過她手里的杯子,嘗了嘗,眉頭也微微蹙起:“烘焙過度,豆子還摻了劣質(zhì)的?!?/p>
孟云漸撇撇嘴,把咖啡丟進垃圾桶:“踩雷了?!?/p>
陸空轍從背包里拿出保溫杯,遞給她:“喝這個。”
她接過來,擰開蓋子——是熟悉的古樹紅茶香氣。
“你隨身帶茶?”
“習(xí)慣了?!?/p>
孟云漸捧著杯子,小口啜飲。茶水溫熱,帶著淡淡的甜味,瞬間沖淡了嘴里那股古怪的酸澀。
他們繼續(xù)往前走,偶爾停下來拍照。陸空轍對洱海邊的巖石和枯木格外感興趣,時不時蹲下來觀察紋理;孟云漸則更關(guān)注光影的變化,拍了不少湖面與天空的對比照。
“那邊有個小碼頭?!?她指著遠處,“去看看嗎?”。她嘴上是問句,但身體已經(jīng)誠實地往那個碼頭拋棄了。
陸空轍見狀連忙跟上。
碼頭很簡陋,只有幾塊木板搭成的平臺,延伸進湖里。幾個當?shù)氐暮⒆诱谀抢镝烎~,見他們過來,好奇地張望。
孟云漸蹲在碼頭邊緣,伸手撥了撥湖水。水溫冰涼,清澈得能看見底下的水草隨波擺動。
“我想拍一組關(guān)于水的照片?!?她突然說,“不是那種明信片式的風(fēng)景照,而是……水在不同狀態(tài)下的樣子——流動的,靜止的,反射光線的,吞噬光線的……”
陸空轍站在她身后,聲音很輕:“那就拍?!?/p>
孟云漸回頭看他:“你不覺得這想法太抽象了嗎?”
“不會?!?他淡淡道,“藝術(shù)本來就不該被定義?!?/p>
夕陽漸漸西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碼頭上,釣魚的孩子們收拾東西回家了;湖面上的金光也慢慢褪去,變成了深藍色的波紋。
孟云漸拍下最后一張照片,滿足地嘆了口氣:“今天收獲不錯?!?/p>
陸空轍“嗯”了一聲,目光依舊停留在遠處的蒼山上。
“明天還來嗎?”
“來,還有很多地方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