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設(shè)在巴黎十六區(qū)的中餐館,包廂里掛著紅燈籠,桌中央擺著汪順的金牌。
隊友們吵吵嚷嚷地點菜,有人起哄要開香檳,被隊醫(yī)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汪順坐在主位,面前是一杯斟滿的茅臺,透明液體在玻璃杯里微微晃動,映出他泛紅的眼尾。
十九年了,從十五歲進國家隊那天起,他再沒碰過一滴酒精。
朱志根教練就坐在他右手邊,正低頭剝著一顆花生,白發(fā)比去年又多了幾簇。
燈光下,他眼角的細紋和鬢角幾根白發(fā)格外明顯,但脊背依然挺得筆直,像棵經(jīng)年不折的松。
汪順“朱導(dǎo)。”
汪順突然站起來,酒杯在掌心發(fā)燙。
全桌瞬間安靜。
汪順“十五歲那年您把我從寧波帶出來,說‘小子,想當冠軍就得守規(guī)矩’。”
他舉起酒杯。
汪順“這杯敬您——我守住了?!?/p>
朱志根的手抖了一下。
他想起2012年的夏天,少年汪順在省隊訓(xùn)練后偷偷買冰棍吃,被他罰跑一萬米。那孩子跑完吐得昏天黑地,卻硬是沒掉一滴淚。
后來再沒見他破過戒,連隊里發(fā)巧克力都搖頭。
直到現(xiàn)在汪順依舊是他帶過這么多小孩里最讓他省心的,訓(xùn)練刻苦,自控能力強,什么事都不用自己過多操心。
朱志根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
老人猛地別過臉去,抬手抹了把眼鏡,但所有人都看見了他抽搐的腮幫子。
任何人朱導(dǎo):“臭小子!非挑這時候招我!”
朱志根抓起酒杯一飲而盡,辣得直咳嗽。
汪順仰頭干杯,烈酒灼過喉嚨的剎那,他想起十五歲初入隊時,朱志根把哭著想家的他拎到泳池邊:“游到?jīng)]力氣哭為止!”
結(jié)果他游完八千米,趴在池邊吐得昏天黑地,是朱志根背他回的宿舍。
余昭愿在這時站了起來。她今天穿了件藕荷色旗袍,指尖捏著的高腳杯里盛著淺淺的紅酒。
余昭愿“朱指導(dǎo),我也敬您?!?/p>
她聲音清凌凌的,像西湖清晨的風(fēng)。
余昭愿“謝謝您把他培養(yǎng)得這么好——”
她轉(zhuǎn)頭看了眼被酒精嗆出眼淚的汪順,眉眼彎起來。
余昭愿“雖然有時候好過頭了,連受傷都要瞞著?!?/p>
朱志根破涕為笑,舉杯碰了碰她的杯子:
任何人朱導(dǎo):“丫頭,以后管著他的任務(wù)就交給你了?!?/p>
又沖汪順瞪眼。
任何人朱導(dǎo):“再敢瞞傷試試?”
滿桌哄笑中,汪順偷偷在桌下握住余昭愿的手。
余昭愿掌心有薄汗,指尖冰涼,原來她也在緊張。
隊里最皮的小師弟突然舉著椰汁站起來:
任何人小隊友:“順哥,我也敬你!以后沒人管著我偷懶了……”
話說一半哽咽了。
汪順給自己續(xù)了第二杯。
這次他敬全隊,酒杯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汪順“我退了,但中國游泳的旗不能倒,下次誰輸給日本隊,我半夜打電話罵人?!?/p>
眾人又哭又笑地碰杯。
金牌在推杯換盞間被傳來傳去,最后回到汪順手里時,已經(jīng)沾滿了指紋和一點醬汁。
他隨手用紙巾擦拭著,忽然想起二十歲第一次拿世界冠軍時,朱志根把金牌掛在他脖子上說:“別嘚瑟,這玩意兒以后多的是?!?/p>
如今整整一打金牌收在保險箱里,最舊的這枚已經(jīng)氧化發(fā)暗。
余昭愿悄悄靠過來,帶著微醺的葡萄酒香:
余昭愿“還好嗎?”
余昭愿指尖點了點他泛紅的耳尖。
汪順搖頭,把臉埋在她肩窩里深吸一口氣:
汪順“暈?!?/p>
不知是酒意還是情緒翻涌,他眼前模糊成一片。
朦朧中看見朱志根正小心翼翼地把剝好的花生仁堆在餐巾紙上,推到他面前,就像十九年前那個吐空胃的少年在宿舍醒來時,床頭擺著的那包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