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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羨安那份宣告“演員黃子弘凡”誕生的聲明,如同在沸騰的輿論油鍋里又潑進一瓢滾油.
謾罵、質(zhì)疑、脫粉的浪潮空前洶涌,支持與期待的聲音則如同礁石,在驚濤駭浪中艱難挺立.
熱搜榜上,演員黃子弘凡#的詞條后面,緊跟著 #不自量力#、#圈錢新套路、#丁羨安操控傀儡#等刺目的標簽.
安全屋幾乎成了信息孤島,隔絕著外界的滔天巨浪.
風暴的中心,黃子弘凡卻異常沉默.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遍遍聽著程導發(fā)來的劇本片段和角色背景資料,桌上堆滿了密密麻麻的筆記.
興奮和恐懼如同兩條毒蛇,在他體內(nèi)瘋狂撕咬.
他知道,踏出安全屋的第一步,就是真正的戰(zhàn)場.
第一次劇本圍讀會,安排在程導工作室一間安靜的排練廳.
沒有閃光燈,沒有粉絲尖叫.
只有幾張長桌,幾把椅子,以及空氣中彌漫的、屬于創(chuàng)作的嚴肅氣息.
黃子弘凡穿著一身簡單的黑色休閑裝,提前半小時就到了.
他坐在角落的位置,手指無意識地捻著劇本邊緣,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丁羨安作為“特別觀察員”和傳記記錄者,也被允許列席.
她坐在他對角線的位置,依舊是那身灰撲撲的衛(wèi)衣,帽檐壓得很低,像個不起眼的影子.
但那雙眼睛,卻銳利地掃視著陸續(xù)進來的每一個人.
程導是一位氣質(zhì)儒雅卻眼神銳利的中年人.
他身后跟著幾位資深音樂劇演員,氣場沉穩(wěn),目光帶著審視.
黃子弘凡在他們面前,像個誤入狼群的小獸,緊張得幾乎無法呼吸.
程路準“黃子,別緊張,圍讀就是大家熟悉劇本,找找感覺?!?/p>
程導溫和地笑笑,但眼神里的壓力不減.
程路準“這位是飾演你'信仰之光'對手角色的秦老師,這位是...”
介紹完畢,圍讀開始.
劇本講述了一個被光明教會撫養(yǎng)長大卻發(fā)現(xiàn)自己體內(nèi)潛藏著毀滅性暗影力量的年輕騎士“埃里奧”在信仰崩塌與自我毀滅邊緣掙扎的故事.
黃子弘凡飾演的埃里奧,內(nèi)心戲極重,臺詞充滿撕裂感和痛苦.
起初,黃子弘凡的聲音是緊繃的,帶著明顯的顫抖.
他努力模仿著想象中“痛苦”的語調(diào),卻顯得刻意而單薄.
當讀到埃里奧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身暗影力量、恐懼地嘶吼.
黃子弘凡.“這是什么?!魔鬼的詛咒嗎?!”
他試圖拔高音量,卻因為緊張而破了音,尾音滑稽地飄了上去.
排練廳里瞬間安靜下來.
黃子弘凡的臉“唰”地一下紅透了,尷尬得恨不得鉆進地縫里.
他下意識地看向丁羨安的方向,眼神里充滿了求助和羞恥.
丁羨安卻只是平靜地翻過一頁自己的筆記本,頭也沒抬.
秦沐宇“停一下?!?/p>
飾演大主教的資深演員秦老師開口了,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秦沐宇“黃子,你的恐懼是浮在嗓子眼的,不是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p>
秦沐宇“埃里奧此刻的恐懼,不是怕死,是怕他自己!”
秦沐宇“怕他體內(nèi)那個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可能摧毀他信仰和所愛一切的'怪物'。”
秦沐宇“你的聲音在抖,但你的眼神是空的?!?/p>
他的點評一針見血,毫不留情.
黃子弘凡的臉更白了,手指死死摳著劇本,指甲幾乎要嵌進紙張里.
巨大的挫敗感和羞恥感幾乎將他淹沒.
他感覺自己像個赤身裸體的小丑,在真正的行家面前無所遁形.
黃子弘凡.“我...對不起...”
他聲音低啞.
程路準“不用道歉?!?/p>
程導擺擺手,眼神依舊銳利.
程路準“感受,去感受埃里奧的撕裂?!?/p>
程路準“他愛教會如父,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是教會要清除的'異端'。”
程路準“他恐懼自己的力量,又無法否認那種力量帶來的、近乎毀滅的快感。”
程路準“這種矛盾,這種拉扯,才是核心?!?/p>
他看向黃子弘凡.
程路準“你身上有這種'撕裂感',我看到了。”
程路準“但你需要把它轉化成角色的血肉,而不是表演的負擔?!?/p>
黃子弘凡.“撕裂感...”
黃子弘凡喃喃重復,心臟像是被重重錘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又看向丁羨安.
這一次,丁羨安抬起了頭.
她的目光穿過桌子,平靜地落在他臉上.
沒有嘲諷,沒有同情.
只有一種純粹的、觀察者的冷靜.
她拿起筆,在筆記本上快速寫了幾個字.
然后撕下那張紙折好用指尖推過桌面,滑到他面前.
黃子弘凡遲疑地拿起紙條,展開.
上面只有一行凌厲的字跡.
「Der Narr fliegt vielleicht doch. 」
「但飛翔前,先感受深淵的重量。」
「你的雜物間,就是埃里奧的教堂地牢?!?/p>
紙條像一道電流,瞬間擊中了他!
雜物間...深夜的掙扎...汗水砸落的聲音...鏡子里那個不甘又恐懼的眼神...
那種被無形鎖鏈束縛、渴望掙脫卻又害怕毀滅的感覺...
與劇本里埃里奧的處境,何其相似!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明悟涌上心頭.
他緊緊攥住那張紙條,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他深吸一口氣,再抬起頭時眼中的羞恥和慌亂褪去了一些.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入水底的、帶著痛楚的專注.
圍讀繼續(xù).
當再次輪到埃里奧的獨白,一段質(zhì)疑信仰、充滿絕望的詰問.
黃子弘凡.“如果光明是正義,為何容不下我體內(nèi)與生俱來的陰影?”
黃子弘凡.“如果我是魔鬼的造物,為何心中仍有對善的渴望?!”
這一次,黃子弘凡沒有刻意嘶吼.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從胸腔深處擠壓出來的沙啞和顫抖.
他不再試圖“表演”痛苦,而是閉上了眼睛,仿佛回到了那個只有鏡子和自己的深夜雜物間.
回到了被掌聲和合約鎖鏈雙重捆綁的窒息感,回到了那份宣告轉型聲明后面對滔天惡意的恐懼與孤獨...
所有的情緒,如同找到宣泄口的洪水,洶涌地注入到臺詞之中.
黃子弘凡.“如果光明是正義...為何容不下...我體內(nèi)...與生俱來的陰影...”
他的聲音破碎,帶著真實的哽咽,每一個字都像在泣血.
他睜開眼,看向虛空,眼神空洞而絕望.
仿佛真的看到了信仰崩塌后的虛無深淵.
排練廳里落針可聞.
秦老師嚴肅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微微動容的神色.
程導的眼中,則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亮光.
丁羨安看著這一幕.
看著黃子弘凡將自身真實的痛苦與掙扎.
笨拙卻無比真誠地傾注到角色身上的過程.
心中那根名為“觀察者”的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她在筆記本上寫下
「裂縫注入血肉?!?/p>
「真實,初露鋒芒?!?/p>
圍讀結束后,黃子弘凡像打了一場硬仗,渾身虛脫后背都被冷汗浸濕.
程導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溫和了許多.
程路準“找到一點感覺了,黃子?!?/p>
程路準“很痛苦,對嗎?記住這種感覺?!?/p>
程路準“埃里奧的路,比你今天走的,只會更艱難?!?/p>
程路準“回去好好消化,下次圍讀,我要看到更深的'深淵'?!?/p>
黃子弘凡.“是,程導!我會的!”
黃子弘凡用力點頭,眼中閃爍著一種混合著疲憊和興奮的光芒.
回程的車上,只有他們兩人.
車廂內(nèi)很安靜.
黃子弘凡靠在椅背上閉著眼,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那張被汗水浸得微皺的紙條.
黃子弘凡.“深淵...的重量...”
他忽然開口,聲音帶著事后的疲憊和一絲沙啞,眼睛依舊閉著.
黃子弘凡.“丁羨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他指的是紙條上的話,以及...他自身的處境與角色的共鳴.
丁羨安看著窗外飛逝的夜景,聲音平淡.
丁羨安.“知道什么?知道你內(nèi)心有陰影?”
丁羨安.“還是知道你是個好演員的胚子?”
她頓了頓.
丁羨安.“前者,顯而易見?!?/p>
丁羨安.“后者...”
她側過頭,看了他一眼.
丁羨安.“今天之前,存疑。”
丁羨安.“現(xiàn)在,有待觀察。”
黃子弘凡睜開眼,看向她.
昏暗的光線下,他的眼神復雜有被認可的微光,有被評價的緊張.
還有一種奇異的、卸下部分心防后的疲憊.
黃子弘凡.“下次圍讀...我該怎么做?”
他的問題,不再是挑釁,更像是一種...請教.
丁羨安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
丁羨安.“把你轉型聲明后收到的所有謾罵、質(zhì)疑、脫粉的留言。”
丁羨安.“找出來,讀十遍?!?/p>
丁羨安.“把那種被千夫所指、被曾經(jīng)愛你的人拋棄的感覺,記住?!?/p>
丁羨安.“然后...”
她的聲音冷靜依舊.
丁羨安.“把它們變成埃里奧被教會審判、被信徒唾棄時的憤怒和絕望?!?/p>
丁羨安.“真實的痛苦,是最好的養(yǎng)料?!?/p>
丁羨安.“深淵的重量,需要你自己去扛,沒人能替你感受?!?/p>
黃子弘凡沉默了.
他看著丁羨安模糊在車窗光影里的側臉.
第一次覺得,這個女人的刻薄和冰冷之下.
似乎藏著一種...殘酷的清醒和指引.
他不再說話,只是將那張寫著德文的紙條,握得更緊了一些.
車窗外,城市的霓虹依舊喧囂.
輿論的風暴仍在發(fā)酵.
但在這輛駛離戰(zhàn)場的車里,一條曾經(jīng)充滿火藥味的“子午線”.
在劇本圍讀的血肉碰撞和深淵共鳴中,悄然滋生出一種基于痛苦真實與共同目標的、嶄新的、帶著荊棘的聯(lián)結.
前路依然是深淵巨浪,但他們似乎,找到了第一塊可以共同踩踏的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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