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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練廳的深夜,只屬于他和她.
巨大的鏡子映出黃子弘凡獨自的身影,汗水浸濕了練功服.
他反復(fù)打磨著埃里奧一段關(guān)于“光之枷鎖”的獨白.
聲音時而低回如困獸嗚咽,時而爆發(fā)出撕裂靈魂的吶喊.
丁羨安靠墻坐在角落的舊墊子上.
筆記本攤在膝頭,筆尖懸停良久卻只留下幾道煩躁的劃痕.
書桌上方那盞孤燈,映著她緊鎖的眉頭和帽檐下冰冷的煩躁.
黃子弘凡終于停下,胸膛起伏.
走到她面前拿起水瓶猛灌,目光掃過她空白的紙頁.
黃子弘凡.“卡住了?”
丁羨安“啪”地合上筆記本,聲音帶著壓抑的火氣.
丁羨安.“顯而易見?!?/p>
黃子弘凡.“寫誰?新書的'田野'?”
黃子弘凡擦著汗,在她旁邊的墊子上坐下,距離不遠(yuǎn)不近.
丁羨安.“寫我自己?!?/p>
丁羨安的聲音硬邦邦的,帶著自嘲.
丁羨安.“一個被困在文字牢籠里,連開頭都找不到的傻瓜?!?/p>
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帽子歪斜,露出光潔卻布滿煩躁的額頭.
丁羨安.“看別人看得透,輪到自己,一片混沌。”
黃子弘凡.“哈!”
黃子弘凡短促地笑了一聲,帶著點“同病相憐”的意味.
黃子弘凡.“這感覺我熟?!?/p>
黃子弘凡.“就像當(dāng)初對著鏡子,怎么也演不出埃里奧那種被凌遲的痛?!?/p>
他側(cè)頭看她,眼神帶著探究.
黃子弘凡.“你的'牢籠'是什么?害怕寫不好?”
黃子弘凡.“還是...害怕被寫進(jìn)去?”
丁羨安猛地抬頭,帽檐下的目光銳利如刀.
丁羨安.“你什么意思?”
黃子弘凡.“意思就是...”
黃子弘凡迎著她的目光,毫不退縮甚至帶著一絲挑戰(zhàn).
黃子弘凡.“你寫了那么多人,寫了我的掙扎,寫了偶像工業(yè)的浮華,寫了舞臺背后的血淚...”
黃子弘凡.“現(xiàn)在輪到你自己站在聚光燈下了,《子午線》把你推到了前面。”
黃子弘凡.“丁羨安,你在怕什么?怕被人像你剖析別人那樣剖析?”
黃子弘凡.“怕被人看透你文字背后那個...躲在帽檐和舊衛(wèi)衣里的靈魂?”
他的問題一針見血,帶著演員特有的、對情緒的敏銳捕捉.
丁羨安的眼神瞬間冷了下去,像淬了冰.
丁羨安.“黃子弘凡,別用你演戲那套來分析我?!?/p>
丁羨安.“我的困境,與你無關(guān)?!?/p>
黃子弘凡.“是嗎?”
黃子弘凡沒有被她嚇退,反而身體微微前傾,眼神更加咄咄逼人.
黃子弘凡.“那為什么《子午線》之后,你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黃子弘凡.“為什么簽售會上像個被展覽的猴子?”
黃子弘凡.“為什么現(xiàn)在坐在這里,對著空白的紙頁像面對仇人?”
黃子弘凡.“丁羨安,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天天看你觀察別人的我!”
黃子弘凡.“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跟我當(dāng)初在雜物間砸墊子的時候,一模一樣!你在恐懼!”
丁羨安.“閉嘴!”
丁羨安低吼出聲,聲音帶著罕見的失控.
猛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瞪著他,胸口微微起伏.
排練廳的空氣瞬間緊繃.
黃子弘凡也站了起來,毫不示弱地回視著她,眼神里沒有勝利的得意.
只有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dān)憂.
黃子弘凡.“被我說中了?丁大作家,原來你也有不敢面對的東西?”
黃子弘凡.“你躲在'觀察者'的身份后面太久了,久到忘了自己也是個有血有肉、會害怕被觀察的人?”
丁羨安死死咬著下唇,臉色蒼白.
眼神劇烈地閃爍著,憤怒、被看穿的難堪、以及更深層的恐懼交織在一起.
她猛地轉(zhuǎn)身,抓起背包就要走.
黃子弘凡.“站住!”
黃子弘凡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卻又奇異地緩和下來.
黃子弘凡.“你不是要寫新書嗎?不是要突破嗎?”
黃子弘凡.“光坐著跟空白紙較勁有什么用?”
丁羨安腳步頓住,沒有回頭,背影僵硬.
黃子弘凡走到舞臺中央,站定.
轉(zhuǎn)身面對著她,張開雙臂,指向空曠的排練
黃子弘凡.“丁羨安,你的新'田野'就在這里?!?/p>
丁羨安終于緩緩轉(zhuǎn)過身,眼神充滿不解和警惕.
丁羨安.“這里?”
黃子弘凡.“對,這里!”
黃子弘凡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力.
黃子弘凡.“你不是擅長觀察嗎?”
黃子弘凡.“觀察我演戲?觀察名利場的飛蛾?”
黃子弘凡.“現(xiàn)在,換個位置!站到光下面來!”
黃子弘凡.“別躲在角落!站到舞臺中央!”
他指向自己腳下的位置.
丁羨安.“你瘋了?”
丁羨安皺眉,像看一個異類.
黃子弘凡.“試試看!”
黃子弘凡眼神灼灼.
黃子弘凡.“把你新書想寫卻寫不出來的那個開頭,那個讓你恐懼的東西,當(dāng)成臺詞,說出來!”
黃子弘凡.“不是寫在紙上,是用你的聲音,在這里對著空氣,說出來!”
黃子弘凡.“就像我當(dāng)初在雜物間唱'我是傻瓜'一樣!把困住你的東西,吼出來!”
丁羨安像被釘在原地,眼神劇烈掙扎.
站到光下?暴露在空曠中?
把她內(nèi)心最混沌、最恐懼的想法...
像臺詞一樣說出來?這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
黃子弘凡.“不敢?”
黃子弘凡挑眉,語氣帶著激將.
黃子弘凡.“原來丁羨安也會怕這個?怕被空曠吞噬?”
黃子弘凡.“怕聽到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被放大?怕...失控?”
他精準(zhǔn)地踩著她的痛點.
丁羨安.“激將法對我沒用?!?/p>
丁羨安的聲音冰冷,但微微顫抖的指尖泄露了內(nèi)心的波瀾.
黃子弘凡.“不是激將?!?/p>
黃子弘凡的眼神忽然變得異常認(rèn)真.
黃子弘凡.“而是邀請。”
黃子弘凡.“邀請你體驗一下,被你觀察的對象們站在光下、被審視、甚至被解剖的感覺?!?/p>
黃子弘凡.“也許...”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
黃子弘凡.“只有當(dāng)你自己站上來,才能明白,你筆下那些人物的恐懼和勇氣,到底是什么分量。”
黃子弘凡.“也才能...找到打破你自己牢籠的鑰匙。”
排練廳陷入長久的寂靜.
只有兩人沉重的呼吸聲.
巨大的鏡子映出兩人對峙的身影.
丁羨安的目光從黃子弘凡臉上,緩緩移向他腳下那片被燈光照亮的地板.
那片象征著暴露、審視和未知的領(lǐng)域.
她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
但在這恐懼的深處,卻有一絲被黃子弘凡那番話點燃的、極其微弱卻灼熱的...好奇和挑釁?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
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朝著舞臺中央那片光亮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當(dāng)她最終站定在黃子弘凡剛才的位置.
刺眼的燈光毫無遮攔地打在她身上時.
她下意識地抬手擋了一下眼睛,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著.
黃子弘凡退到陰影里,像她之前那樣,靠墻坐下.
目光沉靜地看著她,無聲地傳遞著支持.
亦或者是'觀察'.
丁羨安放下手,適應(yīng)著光線.
空曠的排練廳仿佛瞬間放大了無數(shù)倍,寂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堵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恐懼如同實質(zhì)般扼住了她.
黃子弘凡.“說出來!”
黃子弘凡的聲音從陰影里傳來,不高卻帶著力量.
黃子弘凡.“把困住你的東西,當(dāng)成臺詞!罵出來也行!”
丁羨安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閃過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絕.
她強(qiáng)迫自己忽略那令人窒息的空曠感.
忽略陰影中注視的目光,將全部心神聚焦于內(nèi)心那片混沌的黑暗.
她清了清嗓子,聲音干澀.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清晰地響徹在寂靜的排練廳.
「...光...太刺眼了...」
黃子弘凡皺眉看了一眼震動的手機(jī),是易暖橙.
易暖橙的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緊繃的寂靜.
他直接按掉,目光一秒都沒離開舞臺中央那個僵硬卻挺直的身影.
丁羨安似乎被這鈴聲驚擾了一下.
但隨即深吸一口氣,仿佛掙脫了什么束縛.
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壓抑已久的、近乎嘶啞的爆發(fā)力.
丁羨安.“...它照見的不是坦途,是深淵!是我筆下無數(shù)靈魂掙扎過的廢墟!”
丁羨安.“我站在廢墟之上...卻找不到自己的路!”
丁羨安.“我怕...怕寫的下一個字,就是下一個困住他們的牢籠!”
丁羨安.“怕我的筆...最終也會變成解剖我自己的刀!”
她的聲音在空曠中回蕩,帶著真實的恐懼和痛苦,不再是紙上冰冷的文字.
她終于,把自己最深的恐懼,暴露在了光下.
陰影里,黃子弘凡看著燈光下那個單薄卻爆發(fā)出驚人力量的灰色身影.
看著她眼中閃爍的、如同困獸般的光芒.
嘴角緩緩勾起一個無聲的、帶著巨大欣慰和理解的弧度.
角色,在這一刻,無聲互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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