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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四年,三月三
凡塵俗世正沐浴在三月三上巳的暖陽里,水邊祓禊,笑語晏晏。而九天之上,修真界卻隔絕了人間煙火,正迎來百年一度的盛事——天驕會
瓊?cè)A頂,萬仞絕壁之上被大法力削出巨大的平臺,白玉鋪地,靈紋隱現(xiàn)。各宗各派的天驕弟子云集于此,或衣袂飄飄,或器宇軒昂,周身繚繞著或凌厲或溫潤的靈光,彼此交織碰撞,空氣中彌漫著靈壓的嗡鳴和年輕氣盛的灼熱
天驕會,修真界百年一度的盛典,既是各派頂尖弟子切磋斗法、印證大道的舞臺,更是宗門底蘊無聲的較量。勝負之間,關乎著未來百年宗門的氣運興衰,以及吸引新血、延續(xù)傳承的命脈
此刻,瓊?cè)A頂中央,懸空浮著一面巨大的玉璧,它由整塊萬年溫玉雕琢而成,表面光潔如鏡,內(nèi)里卻仿佛有星河緩緩流淌
無數(shù)目光,熾熱的、緊張的、期待的,盡數(shù)聚焦其上
“天驕榜,成了!”
玉璧內(nèi)部流淌的星河驟然加速,無數(shù)光點在其中激烈碰撞、排序
片刻,光華大放,瑞彩千條!一個個名字帶著各自獨特的道韻烙印,次第浮現(xiàn)于玉璧之上,由上至下,煌煌赫赫,宣告著未來百年修真界最耀眼的新星序列
喧囂聲浪幾乎要掀翻瓊?cè)A頂?shù)脑坪?/p>
林瑾翕“師姐!你的名字在榜首誒!”
議論聲、驚嘆聲、歡呼聲交織沸騰,然而,就在這鼎沸人聲達到頂峰之際——
“嗡!”
一種無法形容的、沉悶到令人心臟驟然停跳的巨震,毫無征兆地碾壓過整個瓊?cè)A頂,時間仿佛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凝固
喧囂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斬斷
風停了
一股源自太古洪荒、冰冷、漠然、俯瞰萬物的意志,沛然降臨
刻滿了天驕名字的玉璧,被一種純粹、深沉的漆黑所覆蓋
兩個巨大到幾乎占據(jù)整個玉璧、由純粹的毀滅道韻凝聚而成的古篆字,緩緩浮現(xiàn)
——【毀滅】
古老、渾厚、不帶絲毫情感的聲音,如同億萬座青銅巨鐘在靈魂深處同時撞響,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碾碎萬物的沉重
——“毀滅!”
聲音滾過,留下的是死一般的寂靜和刺骨的寒意
林瑾翕“師…師姐?”
林瑾翕的聲音帶著明顯顫抖,她臉色煞白,下意識地抓住了身旁人的袖角
林瑾翕“那是什么?天道說‘毀滅’?這是什么意思???”
她聲音里的恐懼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瞬間激起了層層漣漪,短暫的失神過后,整個瓊?cè)A頂炸開了鍋
“天道預言?!‘毀滅’?開什么玩笑!”
“《萬事錄》明明記載,‘天道預言,萬年一次,皆有所指’!距上次‘天傾’之兆才過去多久?百年!僅僅百年!”
“荒謬!定是這天驕榜凝聚的天地氣運太盛,引動了異象!天道豈會如此頻繁示警?”
“就是!‘毀滅’?誰毀滅?如何毀滅?無稽之談!”
聲浪再次涌起,卻比之前的喧囂多了無數(shù)倍,恐懼如同無形的瘟疫,在每一個眼神交錯的瞬間悄然蔓延,只是絕大多數(shù)人,都在本能地否認這過于駭人的預示
莊慈“天道預言,萬年一次,此乃鐵律。”
莊慈“今日之兆,不符常理?!?/p>
聲音清冷,如同玉石相擊,雖然音量不高,卻仍能清晰地穿透嘈雜
莊慈天生缺了一魄——情魄,七情六欲于她,如同隔著一層朦朧的水霧,難以真切感知
而此時她卻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情感波動
林瑾翕看著莊慈過于平靜的側(cè)臉,那如霜似雪的淡漠反而讓她心頭莫名一松,下意識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吐出一口濁氣,帶著點劫后余生的慶幸
林瑾翕“嚇死我了!師姐說得對,定是哪里弄錯了!說不定是玉璧承載氣運太多,一時紊亂呢?”
莊慈沒有回應她的自我安慰,只是再次抬眸,望向玉璧上的“毀滅”二字
深潭般的眼底,映著那吞噬一切光明的墨色,平靜之下,是無人能窺見的、一絲極淡的疑慮
只不過這疑慮被淹沒在了眾人的議論聲里
百年盛事,草草收場
那面記載著“毀滅”的玉璧,被幾位臉色凝重的大能聯(lián)手施法,強行隱去了墨色古篆,重新浮現(xiàn)出天驕榜文
起初,確如林瑾翕所盼,一切如常,修真界運轉(zhuǎn)如恒,凡間煙火依舊
人們漸漸將那日的異象,當做一個無解的謎團,一個被過度解讀的巧合,拋在了腦后
直到——
凡間開始死去
并非只存在于某個角落,而是如同燎原之火,自南向北,自東向西,無可阻擋地蔓延
天空中的太陽,一日毒過一日
河流干涸見底,露出龜裂如蛛網(wǎng)的猙獰河床,大地被烤得寸寸皸裂,化作無邊無際的焦土,曾經(jīng)肥沃的田野,只余下枯死的禾苗和飛揚的灰白塵土
百年未遇的大旱
然而,這還只是序幕
焦渴的土地深處,開始滲出污穢粘稠的黑氣。深山大澤之中,蟄伏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妖魔邪祟,嗅到了天地元氣失衡、生靈絕望的氣息,紛紛撕裂封印,爬出巢穴,它們貪婪地吮吸著彌漫的死氣與怨念,在赤地千里的焦土上橫行無忌
人間,徹底淪為煉獄
易子而食!析骸而爨!
千里無雞鳴,白骨曝于野
“阿慈!不能再等了!”
“那‘毀滅’之兆……竟應在此處!我等…我等愧為修道之人!”
莊慈“凡塵根基若毀,我輩仙途,亦成無根之木,無水之萍?!?/p>
莊慈“以凡間為基,引地脈殘存龍氣,布‘九幽鎮(zhèn)魔大衍結(jié)界’?!?/p>
林瑾翕“師姐!你難道不知此陣需以……”
莊慈“需以布陣者為引,身魂為契,永鎮(zhèn)陣眼?!?/p>
莊慈平靜地接了下去,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林瑾翕“師姐,你可知后果?!此陣一成,你……”
林瑾翕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怒與痛惜
莊慈“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p>
莊慈“我知道?!?/p>
莊慈停在巨大的水鏡前,鏡面映出她蒼白卻異常平靜的面容,也映出鏡中那煉獄里無數(shù)絕望掙扎的生靈
林瑾翕“師姐!”
莊慈“我必須去?!?/p>
莊慈“阿林,總得有人去做,去犧牲?!?/p>
水鏡里,一個枯瘦如柴的母親,抱著氣息奄奄的嬰兒縮在斷壁殘垣下,一只長著尖銳骨刺的利爪陰影正緩緩籠罩過去……那母親空洞絕望的眼神,映在了云疏安的眼底
話音未落,莊慈的身形已化作一道撕裂空間的耀眼流光,決絕地沖出大殿,義無反顧地投向下方那片被絕望籠罩的大地
林瑾翕“師姐!莊慈!”
林瑾翕伸出手,卻只來得及抓住一片空氣
凡間,泗水城上空
莊慈的身影驟然顯現(xiàn),凌空而立,下方是妖魔的嘶吼、凡人的哀嚎,焦灼的熱浪扭曲著空氣
她雙手瞬間結(jié)出繁復到令人眼花繚亂的法印,速度快得在空中留下道道殘影
莊慈“天地敕令,九幽為憑!”
清叱聲響徹云霄,每一個音節(jié)都引動著天地間殘存的法則之力
隨著莊慈的最后一個法印完成,浩瀚如海的靈力毫無保留地從她體內(nèi)奔涌而出
無數(shù)玄奧的金色符文自她腳下憑空涌現(xiàn),如同活物般瘋狂蔓延、交織,瞬息間覆蓋了下方整個泗水城,并向著更遠處龜裂的大地急速擴展
“嗡——!”
一個巨大無匹、覆蓋方圓數(shù)千里的金色光罩,以云疏安為中心轟然成型
光罩之上,無數(shù)古老的符文明滅流轉(zhuǎn),散發(fā)出鎮(zhèn)壓萬古、滌蕩邪祟的煌煌神威
“吼——!”
被金光掃中的低階妖魔,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間消融,連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
殘存的凡人驚愕地抬頭,看著那籠罩天穹、帶來一絲清涼與希望的金色屏障,渾濁的眼中第一次涌出了劫后余生的淚水
但是,作為陣眼核心的莊慈,承受著難以想象的恐怖反噬,她懸浮在巨大法陣的中心點,身軀在金光中變得有些透明
她清晰地“聽到”了自己魂魄被撕裂的聲音——并非幻覺,而是真實無比的、源自靈魂本源的可怕撕裂感
仿佛有無數(shù)無形的、最鋒利的刀刃,正從她魂體最深處,由內(nèi)而外地將她寸寸割開
莊慈“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哼終于沖破牙關,她全身劇烈地痙攣起來,每一寸肌膚,每一根骨骼,都傳遞著超越凌遲萬倍的劇痛
這痛苦并非來自血肉,而是直接作用于她的靈魂本源
就在這魂魄撕裂、意識幾乎被劇痛沖垮的瞬間,一個極其細微、極其冰冷、帶著奇異非人質(zhì)感的電子雜音,仿佛從她靈魂撕裂的縫隙深處,無比清晰地響起
“滋……檢測到高維命格能量……源質(zhì)剝離……開始……”
這聲音一閃即逝,快得如同錯覺,瞬間被淹沒在靈魂被寸寸凌遲的滔天劇痛之中
莊慈猛地抬頭,染血的唇角卻勾起一抹近乎慘烈的弧度,她調(diào)動起最后殘存的所有意志與力量,雙手猛然下壓
莊慈“陣——起——!”
莊慈“以吾身為契,永鎮(zhèn)此間!”
轟!
九幽鎮(zhèn)魔大衍結(jié)界,以莊慈肉體泯滅,魂魄日日遭受凌遲之痛為代價
陣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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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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