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
刺眼的白光從眼皮外滲透進來,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劈開陳奕恒的顱骨。他呻吟一聲,試圖抬手遮擋,卻發(fā)現(xiàn)手臂沉重如鉛。
"醒了?"
這個聲音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某扇記憶之門。溫暖、安全、歸屬感如潮水般涌來,盡管陳奕恒說不清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
他艱難地睜開眼,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聚焦。天花板是柔和的米色,吊燈造型優(yōu)雅——這不是他的臥室,但莫名又有些熟悉。
"別急著起來。"那個聲音再次響起,接著一張臉進入視野,"醫(yī)生說你需要慢慢適應(yīng)。"
陳奕恒眨了眨眼。那是一張英俊的臉龐,輪廓分明,眼角有淺淺的笑紋。黑發(fā)一絲不茍地梳向腦后,露出飽滿的額頭。男人約莫三十出頭,穿著考究的深灰色家居服,領(lǐng)口微微敞開,顯得隨意又不失優(yōu)雅。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如潭水,此刻盛滿了關(guān)切。
"認得出我嗎?"男人輕聲問,手指輕輕拂過陳奕恒的額頭。
這個問題很奇怪。陳奕恒當然認得出他,那個名字就在舌尖打轉(zhuǎn),卻怎么也叫不出口。他皺眉,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他記得這張臉,卻不記得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
"我..."他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這是哪里?"
男人——那個他應(yīng)該認識的人——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但很快被溫柔取代:"家里。我們的家。"他扶陳奕恒慢慢坐起,在他背后墊了幾個柔軟的靠枕,"你出了意外,昏迷了三天。"
"意外?"陳奕恒下意識重復,手指無意識地揪著絲質(zhì)被單。這個動作似乎觸動了什么,一段模糊的記憶閃過——雨水、槍聲、一個滿臉是血的人對他喊著什么...但轉(zhuǎn)瞬即逝。
"車禍。"男人平靜地說,遞給他一杯水,"你不記得很正常,腦震蕩會導致短暫性失憶。"
陳奕恒小口啜飲,溫水滋潤了干裂的喉嚨。他環(huán)顧四周,這是個寬敞的臥室,裝修考究,處處透著奢華。落地窗外是修剪整齊的花園,遠處可見城市天際線。
"我是誰?"他突然問,心臟狂跳。
男人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溫暖而堅定:"陳奕恒。二十六歲。陳氏醫(yī)藥集團的副總裁。"他頓了頓,"我的弟弟。"
弟弟。這個詞像一塊拼圖,咔嚓一聲嵌入了陳奕恒混亂的意識中。是的,他們是兄弟。面前這個男人是...是...
"陳浚銘。"男人微笑著補充,仿佛讀出了他的思緒,"你的哥哥,也是你的法定監(jiān)護人,直到你二十五歲生日。"
陳奕恒點點頭,某種深層的認知告訴他這些信息是正確的。但與此同時,心底有個微弱的聲音在尖叫:不對,這一切都不對!
"為什么..."他抬手揉太陽穴,突然注意到右臂內(nèi)側(cè)有一道新鮮的疤痕,約兩厘米長,縫合精細,"這是..."
陳浚銘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但很快恢復:"手術(shù)切口。車禍導致你手臂內(nèi)嵌入了玻璃碎片,醫(yī)生不得不切開取出。"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但陳奕恒盯著那道疤痕,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面——張醫(yī)生拿著鑷子從他手臂中取出某個銀色物體...還有張桂源嘶啞的喊聲:"芯片!記住芯片!"
劇烈的頭痛突然襲來,他痛苦地彎下腰,雙手抱頭。
"奕恒!"陳浚銘立刻按響床頭的呼叫鈴,同時將他攬入懷中,"沒事的,醫(yī)生說過可能會有記憶閃回和頭痛。"
這個懷抱溫暖而熟悉,陳奕恒不自覺地放松下來。陳浚銘身上的古龍水氣息混合著淡淡的藥香,莫名讓人安心。那個抗議的聲音漸漸微弱,最終沉寂。
醫(yī)生很快趕到——是個面容和善的中年女性,不是陳奕恒模糊記憶中那個張醫(yī)生。她做了基礎(chǔ)檢查,確認沒有大礙后,給陳奕恒注射了一針鎮(zhèn)靜劑。
"記憶會慢慢恢復的。"她對陳浚銘說,"不要強迫他回憶,順其自然最好。"
陳浚銘點點頭,送醫(yī)生出門前低聲交談了幾句。陳奕恒努力傾聽,卻只捕捉到只言片語:"...階段成功...監(jiān)控...副作用觀察..."
藥物開始起效,陳奕恒的眼皮越來越沉。在陷入睡眠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陳浚銘站在窗邊打電話,側(cè)臉在陽光下如雕塑般完美,聲音壓得極低:
"找到張桂源了嗎?...不惜一切代價...他體內(nèi)有原始數(shù)據(jù)..."
然后,黑暗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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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鼻的消毒水氣味。
這是張桂源恢復意識后的第一個感知。他猛地睜開眼,天花板上的熒光燈刺得他流淚。本能告訴他:危險。他應(yīng)該立刻離開這里。
但當他試圖起身時,一陣劇痛從左肩輻射至全身,迫使他跌回病床上。呼吸變得急促,監(jiān)護儀發(fā)出尖銳的警報聲。
"你醒了!"一個護士匆匆進來,調(diào)整著他的輸液速度,"別亂動,你的傷口會裂開的。"
張桂源警惕地打量四周——標準的醫(yī)院病房,窗外是停車場,看起來像是公立醫(yī)院而非陳家控制的私人醫(yī)療機構(gòu)。他的右手腕被手銬鎖在床欄上。
"為什么銬著我?"他聲音嘶啞,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
護士避開他的目光:"警方要求。你被送來時身上有多處槍傷和毆打痕跡,他們需要確認你的身份。"
張桂源松了口氣。至少不是陳家直接控制了他。但危險依然存在——陳家的影響力足以滲透任何機構(gòu)。
"誰送我來醫(yī)院的?"
"一位匿名女士。"護士記錄著他的生命體征,"她打了急救電話,但沒等救護車到就離開了。"她猶豫了一下,"你昏迷了兩天。警方查不到你的身份信息..."
張桂源下意識摸向自己的左臂內(nèi)側(cè)——條形碼印記還在,但皮膚下有新鮮的縫合痕跡。芯片被取走了。希望那個記者朋友足夠聰明,已經(jīng)將證據(jù)妥善保管。
"需要我通知什么人嗎?"護士問道。
張桂源搖頭,隨即后悔了這個動作——世界天旋地轉(zhuǎn):"不...謝謝。"
護士離開后,他仔細檢查自己的身體狀況:左肩槍傷包扎完好,肋骨至少斷了兩根,右踝嚴重扭傷,還有無數(shù)擦傷和淤青。但最令他擔憂的是頭腦中的空白——某些記憶變得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浸濕的水墨畫。
他記得陳奕恒,記得陳家,記得P-X項目,但想不起自己是如何成為實驗對象的,也想不起那個至關(guān)重要的密碼——芯片解碼所需的最后一段密鑰。
"陳奕恒的生日..."他喃喃自語,這是記憶邊緣唯一清晰的碎片,"但具體日期是..."
門突然被推開,一個穿制服的警察走了進來,身后跟著一個穿白大褂的醫(yī)生。警察年輕而嚴肅,醫(yī)生則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
"先生,我們需要確認你的身份。"警察說,翻開記事本,"你身上沒有任何身份證件。"
張桂源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說實話風險太大,但編造謊言又可能被拆穿。
"我...不記得了。"他決定半真半假,"頭部受傷后,記憶很模糊。"
警察和醫(yī)生交換了一個眼神。醫(yī)生上前,用筆燈檢查他的瞳孔:"逆行性遺忘是創(chuàng)傷后的常見癥狀。你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張桂源猶豫片刻:"只記得別人叫我'Z'。"
這不算完全的謊言——陳奕恒確實常這樣稱呼他。
"Z..."警察記錄著,"全名呢?家人?住址?"
張桂源搖頭,表現(xiàn)出適當?shù)睦Щ蠛徒箲]。這套表演似乎起了作用,警察嘆了口氣:"我們會查最近的失蹤人口報告。指紋比對已經(jīng)在進行中了。"
醫(yī)生——名牌上寫著"林醫(yī)生"——為他做了簡單檢查:"生命體征穩(wěn)定,但需要繼續(xù)觀察。警方同意等你狀況好轉(zhuǎn)再正式問詢。"
他們離開后,張桂源才允許自己稍微放松。這是個緩刑,不是赦免。一旦警方運行指紋比對,他的真實身份就會曝光——而那個身份與陳家的聯(lián)系,將立刻引來殺身之禍。
他必須盡快離開,找到那個記者和芯片。但以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逃跑幾乎不可能。而且,如果記憶沒有欺騙他,陳奕恒應(yīng)該已經(jīng)落入了陳浚銘手中...
想到陳奕恒,一陣尖銳的擔憂刺穿胸膛。那個芯片不僅包含陳家的罪證,還藏著P-X項目的核心秘密——包括抗藥性公式。如果陳浚銘已經(jīng)對陳奕恒使用了記憶重置程序,只有那個公式能逆轉(zhuǎn)藥物效果。
窗外,一只烏鴉落在樹枝上,黑亮的眼睛仿佛在注視著他。張桂源突然想起一個片段——小時候,他和陳奕恒在陳家花園里喂過一只斷翅的烏鴉。但那怎么可能?他從未在陳家長大...
記憶的混亂令人恐懼。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深呼吸。無論記憶如何錯亂,一個事實清晰如初:他必須救出陳奕恒,即使賠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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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的私人會議室里,氣氛凝重如鉛。十二位董事會成員圍坐在長桌旁,表情各異——有的憤怒,有的恐懼,有的深不可測。
陳浚銘站在投影屏前,西裝筆挺,表情平靜得近乎冷漠。屏幕上顯示著P-X項目的最新進展報告。
"未經(jīng)董事會批準就進行人體實驗,這是嚴重違規(guī)!"最年長的董事拍桌而起,"更不用說實驗對象還包括你自己的弟弟!"
"必要之舉。"陳浚銘的聲音如冰刃劃過玻璃,"項目已經(jīng)到了關(guān)鍵階段。父親的突然離世讓我們面臨政府方面的巨大壓力。他們投入了數(shù)十億資金,要求看到成果。"
"但記憶重置程序還在測試階段!"一位女性董事抗議道,"你知道不可逆腦損傷的風險有多大!"
陳浚銘的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風險可控。奕恒的狀況非常穩(wěn)定。"
"那另一個實驗體呢?張桂源?"張醫(yī)生突然開口,眼神閃爍,"他逃跑了,帶著原始數(shù)據(jù)。"
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陳浚銘的目光如刀般刺向張醫(yī)生,后者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張桂源會被找到。"陳浚銘一字一頓地說,"至于原始數(shù)據(jù),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我們有了新的突破。"
他按下遙控器,屏幕切換到一組腦部掃描圖:"奕恒的術(shù)后掃描顯示,記憶重置非常成功。舊有的'不必要'記憶被有效清除,新的認知框架建立完善。這正是政府需要的成果。"
董事們竊竊私語,有人面露貪婪,有人依然不安。
"這還不夠。"首席科學家莫博士推了推眼鏡,"沒有抗藥性公式,項目就不完整。而那個公式,據(jù)我們所知,只存在于張桂源的生物芯片中。"
陳浚銘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我有理由相信,奕恒知道如何解碼那個芯片。一旦他的記憶完全穩(wěn)定,我們就能獲取所需信息。"
"如果他不配合呢?"有人問。
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陳浚銘半邊臉上,將他的表情分割成明暗兩面:"那么我們會采用更直接的提取方法。"他輕聲說,"畢竟,為了科學進步,某些犧牲是必要的。"
這句話讓會議室溫度驟降。董事們交換著眼神,最終,最年長的那位嘆了口氣:"給你兩周時間。如果屆時沒有突破性進展,董事會將接管項目,并重新評估你的領(lǐng)導地位。"
陳浚銘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陰鷙:"當然。"
會議結(jié)束后,只有張醫(yī)生留了下來。他不安地搓著手:"陳總,關(guān)于奕恒少爺?shù)臓顩r...我有些擔憂。"
"說。"
"記憶重置藥物會產(chǎn)生一些...不可預(yù)測的副作用。"張醫(yī)生壓低聲音,"特別是對已經(jīng)接受過長期藥物控制的個體。他可能會開始質(zhì)疑自己的記憶,甚至恢復部分被清除的內(nèi)容。"
陳浚銘走向窗前,俯瞰著花園里正在散步的陳奕恒。他的弟弟看起來蒼白而脆弱,像一尊精致的瓷偶,在陽光下幾乎透明。
"加強藥物劑量。"他最終說道,"必要的話,我們可以進行第二次重置。"
"風險太大了!"
陳浚銘轉(zhuǎn)身,眼神讓張醫(yī)生立刻噤聲:"他屬于這里。屬于我。"聲音輕柔得可怕,"我不惜一切代價也會確保這一點。"
張醫(yī)生倉皇點頭,匆匆離開。陳浚銘的目光重新回到花園中的那個身影上,表情漸漸柔和。
在他的西裝內(nèi)袋里,那枚從陳奕恒手臂中取出的芯片靜靜地躺著,等待解碼的關(guān)鍵——一個只有張桂源和陳奕恒知道的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