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報警……”
那聲微弱、破碎、帶著深入骨髓恐懼的哀求,如同冰冷的魔咒,死死扼住了劉語熙撥號的手指。手機屏幕上,“110”三個刺目的數(shù)字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像通往未知深淵的入口。她低頭,看著臂彎中蜷縮的身影——江逸臉色死灰,眉頭緊鎖,渾身冰冷,身下那片深褐色的血跡在塵埃中無聲地蔓延。脖頸處那微弱得幾乎難以感知的脈搏,是連接他生命線的唯一證明。
報警?還是……看著他在這里流血至死?
巨大的恐懼和抉擇的煎熬如同兩只無形的手,瘋狂撕扯著她的心臟。蘇曉曉的話——“社會的人找他”、“他爸”——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來。報警,可能引來他恐懼的報復(fù),可能將他推向更可怕的深淵。可不報警……她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外的廢棄工廠,面對一個重傷昏迷、失血嚴重的人,又能做什么?
時間在濃重的血腥味和鐵銹氣息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重得令人窒息。江逸的呼吸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牽動著劉語熙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
**不能等下去了!**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般在她腦海中炸響!恐懼被一股更強大的、近乎本能的求生欲和責(zé)任感壓倒。報警的風(fēng)險太大,她賭不起!她必須靠自己,現(xiàn)在就做點什么!
劉語熙猛地收回僵在半空的手,將手機死死塞回口袋。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空氣沉入肺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變得銳利而專注。
她迅速掃視四周。光線太暗!她需要光!
她想起了什么,立刻從另一個口袋掏出那枚在灰塵中找到的、摔壞的銀色打火機!防風(fēng)罩凹陷變形,金屬外殼冰冷。
“嚓…嚓嚓…”
拇指用力劃過滾輪,帶起一串微弱的火星,卻始終無法點燃幽藍的火焰。滾輪似乎卡死了,或者里面的燃料早已耗盡。
“該死!”劉語熙低咒一聲,急得額頭滲出冷汗。她不死心地又試了幾次,只有零星的火星濺出,根本無法提供照明。
沒有光!她看不清傷口!無法判斷傷勢!怎么處理?!
絕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心頭。她看著江逸蒼白的臉,看著他身下那片暗沉的血跡,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幾乎要將她吞噬。
就在這時,江逸的身體再次極其輕微地痙攣了一下,緊抿的唇間溢出又一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呻吟。這聲音像針一樣刺中了劉語熙。
**不能放棄!**
她猛地咬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她放下打火機,借著高處那幾束慘淡光柱投下的微弱光線,俯下身,雙手顫抖著,開始小心翼翼地摸索江逸的身體,尋找出血的源頭。
冰冷僵硬的夾克布料下,觸手一片粘膩濕冷!血腥味撲面而來!
她的指尖順著濕冷的觸感摸索,心臟狂跳如擂鼓。終于,在他的左側(cè)腰腹位置,隔著被血浸透的T恤,她摸到了一個可怕的、不規(guī)則的、邊緣翻卷的**創(chuàng)口**!觸手溫?zé)岫吵?,新鮮的血液正緩慢地、源源不斷地從那里滲出!
傷口很深!而且還在流血!
劉語熙倒吸一口冷氣,大腦一片空白!她從未見過如此猙獰的傷口!恐懼讓她渾身發(fā)冷,胃里一陣翻攪。她強迫自己壓下嘔吐感,想起書包里那個深藍色的廉價藥盒——他留給她的藥盒!
她幾乎是手忙腳亂地扯下書包,手指因為恐懼和寒冷而劇烈顫抖,摸索著拉開最內(nèi)側(cè)的夾層。指尖觸碰到那個光滑的塑料外殼,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將它拽了出來!
打開盒蓋,嶄新的藥膏管和一小卷干凈的紗布靜靜地躺在里面。
藥膏!紗布!
這是他現(xiàn)在最需要的!
劉語熙看著藥膏和紗布,又看著江逸腰腹間那個不斷滲血的可怕傷口,一股巨大的荒誕感和更深的酸楚涌上心頭。他留給她的“善意”,此刻卻要用在他自己身上,在這片黑暗的廢墟之中,由她這個毫無經(jīng)驗的人來操作。
沒有消毒水!沒有鑷子!沒有干凈的布!甚至沒有光!
只有一支消炎藥膏,一卷紗布,和她一雙沾滿灰塵和油污、此刻又染上他鮮血的手。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這是唯一的希望!
劉語熙不再猶豫。她擰開藥膏管的蓋子,鋁箔封口被她用指甲粗暴地摳開、撕掉。一股濃烈的藥味彌漫開來。她將藥膏擠在顫抖的手指上,乳白色的膏體在昏暗光線下顯得異常刺眼。
她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用盡全身的力氣控制著顫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地,將沾滿藥膏的指尖,輕輕觸碰向江逸腰腹間那個翻卷的、不斷滲血的傷口邊緣!
“呃啊——!”
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翻卷皮肉的瞬間,一直處于半昏迷狀態(tài)的江逸,身體猛地劇烈抽搐!一聲壓抑到極致、卻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痛苦嘶吼,猛地從他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來!那聲音沙啞破碎,充滿了無法忍受的劇痛!
他緊閉的眼睛驟然睜開!
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死寂,而是瞬間被劇烈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和一種瀕臨崩潰的混亂所充斥!瞳孔因為劇痛而急劇收縮,布滿血絲的眼白在昏暗光線下顯得異常駭人!他死死地瞪著俯在他身上的劉語熙,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痛楚和一種被侵犯領(lǐng)地的、本能的暴怒!
“滾……開!”他從齒縫里擠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要將人撕裂的戾氣!他受傷的身體因為劇痛和憤怒而劇烈掙扎起來,試圖推開劉語熙!
“別動!”劉語熙被他突然的暴起和那充滿痛苦與暴戾的眼神嚇得魂飛魄散,但她知道此刻絕不能退縮!她幾乎是憑借著一股蠻力,用自己沒受傷的膝蓋死死壓住他掙扎的腿,一只手用力按住他劇烈起伏的胸膛,另一只沾滿藥膏的手卻固執(zhí)地、不顧一切地用力按在了那個不斷涌血的傷口上!
“不想死就別動!”她也吼了出來,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和用力而變調(diào),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和破釜沉舟的決絕!“傷口在流血!必須止血!相信我!”
冰涼的藥膏混合著她指尖的體溫和鮮血,覆蓋在翻卷的皮肉上。劇痛如同電流般瞬間席卷了江逸的全身,讓他再次發(fā)出一聲痛苦到扭曲的悶哼!他掙扎的力道奇大,劉語熙幾乎要被他掀翻!但她死死咬著牙,用整個身體的重量壓著他,沾滿藥膏的手死死按在傷口上,用紗布的一角徒勞地試圖去堵住不斷滲出的鮮血!
“呃……呃……”江逸的喉嚨里發(fā)出痛苦的嗬嗬聲,身體因為劇痛而無法控制地痙攣。他死死地盯著劉語熙,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痛苦、暴戾、混亂……還有一絲被這突如其來的、不顧一切的強硬所震懾的茫然和……極其微弱、極其隱蔽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一絲脆弱?
他的掙扎漸漸微弱下去,不是因為屈服,而是因為劇痛和失血帶來的虛弱。汗水混合著灰塵和血污,順著他蒼白的臉頰瘋狂流淌。他的眼神依舊死死鎖著劉語熙,充滿了復(fù)雜的、幾乎要將人灼穿的情緒。
劉語熙顧不上解讀他的眼神,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可怕的傷口上。她胡亂地將藥膏涂抹在傷口周圍和翻卷的皮肉上,然后用那卷干凈的紗布,一層又一層,用盡全身力氣,緊緊地纏繞在他腰腹間!動作笨拙而粗暴,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狠勁。
白色的紗布迅速被暗紅的鮮血浸透,但她不管,依舊死死地纏著,一層又一層,直到那卷紗布用盡!最后用力地打了一個死結(jié)!
做完這一切,她已經(jīng)渾身脫力,汗水浸透了內(nèi)里的衣服,和冰冷的恐懼混合在一起。她癱坐在地上,靠著冰冷的廢棄齒輪,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看著被自己裹得像木乃伊一樣、腰腹間纏著厚厚浸血紗布的江逸。
他依舊睜著眼睛,胸膛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聲在死寂的廠房里格外清晰。那眼神里的暴戾和混亂似乎褪去了一些,只剩下濃重的痛苦和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他就那樣看著她,眼神復(fù)雜得難以形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這個渾身沾滿泥污和血跡、狼狽不堪卻又異常執(zhí)拗的女孩。
死寂再次降臨。只有兩人粗重的喘息聲交織在一起。
劉語熙看著他蒼白憔悴的臉,看著他腰腹間那迅速被鮮血染紅的紗布,一種巨大的后怕和深深的無力感席卷了她。這樣粗糙的處理,能止住血嗎?能防止感染嗎?他還能撐多久?
就在這時,江逸那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
沒有聲音發(fā)出。
但劉語熙卻清晰地看到,他那雙布滿血絲、寫滿痛苦和疲憊的眼睛里,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極其短暫的光芒,像風(fēng)中即將熄滅的燭火。
他的嘴唇又動了動。
這一次,劉語熙屏住呼吸,湊近了一些。
一個極其微弱、幾乎被喘息聲淹沒的氣音,如同羽毛般拂過她的耳畔,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從未有過的脆弱和……懇求。
“……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