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黑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間的條紋。高二（3）班的教室里彌漫著粉筆灰和隔夜面包的混合氣味，光希趴在桌上，看著星野修介把一個便利店袋子“啪”地拍在他面前。

“喏，金槍魚蛋黃醬，加了個溏心蛋。”星野自己拉開椅子坐下，校服領(lǐng)帶松垮地掛在脖子上，“喂，光希，你昨晚幾點(diǎn)睡的？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p>

光希揉了揉眼睛，抬頭對他笑：“謝謝修介！昨晚……看了會兒莉莉周的演唱會DVD?！彼麤]說真話——昨晚他在客廳坐到凌晨，聽著父母在書房斷斷續(xù)續(xù)的爭吵，直到父親摔門離開，母親在樓上摔了個杯子，他才像受驚的貓一樣溜回房間。

“莉莉周莉莉周，你腦子里是不是只有她？”星野挑眉，伸手戳了戳光希的臉頰，“放學(xué)去打球？體育館新?lián)Q了地板?！?/p>

“我要去圖書館查資料?！鄙徱姷穆曇魪暮笈艂鱽恚皖^整理相機(jī)包，聞言抬起頭，目光落在光希眼下的青影上，“光希，你要是累，下午數(shù)學(xué)課我?guī)湍阌浌P記?！?/p>

“不用不用！”光希趕緊擺手，拿起飯團(tuán)拆開，“我精神好著呢！對吧，修介？”

星野“哼”了一聲，沒接話，卻在光希低頭吃飯團(tuán)時，悄悄把自己桌上的牛奶推了過去。蓮見看在眼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相機(jī)鏡頭蓋，嘴角抿成一條直線。

第一節(jié)課是數(shù)學(xué)課，光希聽得有些走神。他盯著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函數(shù)圖像，腦子里卻反復(fù)回放著昨晚母親說的那句話：“你爸爸心里根本沒有這個家?！彼肫鸶赣H襯衫上陌生的香水味，想起母親擦酒杯時發(fā)白的指節(jié)，胃里又開始隱隱發(fā)緊。

“白川同學(xué)，這道題你來解一下?！睌?shù)學(xué)老師的聲音突然響起。

光希猛地站起來，心臟狂跳。他看著黑板上的題目，大腦一片空白。

“喂，光希，看這里?！毙且坝勉U筆在草稿紙上快速寫下步驟，悄悄把本子往他那邊推。

光希瞥了一眼，慌忙照著念出來。坐下時，后背已經(jīng)出了一層薄汗。他小聲對星野說：“謝謝修介?！?/p>

星野沒看他，只是用筆敲了敲桌子：“笨蛋，上課認(rèn)真點(diǎn)?！钡旖菂s不易察覺地?fù)P了揚(yáng)。

后排的蓮見放下筆，默默把剛才光希沒聽懂的部分又重新抄了一遍，用便簽紙標(biāo)上序號，準(zhǔn)備下課給他。他看見星野剛才的動作，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有點(diǎn)酸，又有點(diǎn)澀。

課間休息時，津田久織紅著臉走到光希座位旁，手里攥著一個粉色信封。她是班里的文藝委員，平時很內(nèi)向，說話總是細(xì)聲細(xì)氣。

“白川同學(xué)，這個……給你?！彼研欧馊焦庀Ｊ掷?，立刻低下頭跑開了。

光希愣住了，看著手里的信封，上面用可愛的花體字寫著“白川光希 親啟”。周圍立刻響起了起哄聲。

“哦——光希收到情書了！”

“津田同學(xué)好勇敢啊！”

光希的臉“騰”地一下紅了，他手足無措地想把信封藏起來，卻被星野一把搶了過去。

“什么東西？”星野拆開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紙。光希想搶回來，卻被他按住肩膀動彈不得。

“‘白川同學(xué)，我從高一就注意到你了，你的笑容像陽光一樣……’”星野大聲念著，語氣帶著戲謔，“喲，光希，挺受歡迎啊?！?/p>

光希又羞又急，眼眶都紅了：“修介！還給我！”

蓮見從后排走過來，臉色有些沉：“星野，別鬧了?！?/p>

星野看了蓮見一眼，又看了看光?？煲蕹鰜淼臉幼樱蝗恍α?，把信紙揉成一團(tuán)扔進(jìn)垃圾桶：“這種無聊的東西，扔了?！?/p>

“修介！”光希驚呆了，他沒想到星野會這么做。津田同學(xué)那么害羞，知道了該多難過。

“一個破信封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星野聳聳肩，拿起光希桌上的牛奶喝了一口，“放學(xué)去打球，聽到?jīng)]有？”

光?？粗袄锏募垐F(tuán)，心里堵得難受。他覺得星野不該這樣，又不知道該怎么反駁。蓮見默默撿起垃圾桶旁邊掉落的一角信紙，捏在手里，對光希說：“我去幫你跟津田同學(xué)道個歉吧?！?/p>

“不用了……”光希搖搖頭，聲音很低。他突然覺得很累，趴在桌上不想說話。

星野皺了皺眉，想說什么，最終只是哼了一聲，轉(zhuǎn)過身去。教室里的起哄聲漸漸平息，只剩下窗外蟬鳴的聒噪。

蓮見把那角信紙放進(jìn)自己的口袋，走到光希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別難過了，星野他……只是不想你被別人搶走?！?/p>

光希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著蓮見：“雄一，修介他是不是……生氣了？”

蓮見看著他泛紅的眼眶，心里一軟，想說“他是吃醋了”，卻最終只是搖了搖頭：“他就是那樣的人。”他從書包里拿出早上抄好的筆記，“這個給你，上午沒聽懂的地方我都標(biāo)出來了?！?/p>

光希接過筆記，上面是蓮見工整的字跡，旁邊還畫了小小的笑臉表情。他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小聲說：“謝謝雄一。”

星野從教室后門看著這一幕，手里的牛奶盒被捏得“咯吱”響。他看見蓮見溫柔地拍著光希的背，看見光希對著蓮見露出依賴的笑容，一股無名火突然竄了上來。他猛地轉(zhuǎn)身，踢開后門走了出去。

中午吃飯時，三人坐在操場的臺階上。光希想跟星野說話，對方卻一直埋頭吃飯，不理他。氣氛有些尷尬。

“修介，”光希終于忍不住開口，“早上的事……”

“吃飯?！毙且按驍嗨岩粔K炸豬排塞進(jìn)嘴里，嚼得飛快。

蓮見嘆了口氣，拿出自己的便當(dāng)盒：“光希，嘗嘗我媽媽做的玉子燒?！?/p>

光希接過玉子燒，味道很甜，是蓮見家的味道。他偷偷看了一眼星野，發(fā)現(xiàn)對方正盯著自己和蓮見，眼神里帶著一種他看不懂的情緒，像是生氣，又像是別的什么。

“修介，你要不要也嘗嘗？”光希把玉子燒遞過去。

星野看了他一眼，沒接，卻突然伸手，把光希嘴角沾到的米飯粒抹掉了。他的手指很燙，擦過光希嘴唇時，光希猛地一顫，臉又紅了。

“笨蛋，吃飯都吃不好?！毙且罢f完，自己也愣了一下，然后迅速轉(zhuǎn)過頭去，耳朵尖卻悄悄紅了。

蓮見默默收回手，低頭吃著自己的便當(dāng)。陽光很曬，蟬鳴一陣高過一陣，光?？粗且皠e扭的側(cè)臉，又看了看蓮見沉默的樣子，心里突然變得很復(fù)雜。

他覺得自己像個貪心的孩子，一邊享受著星野的保護(hù)，一邊又依賴著蓮見的溫柔?？伤恢?，這兩份沉重的喜歡，終有一天會把他壓垮。

下午的體育課自由活動，星野拉著光希去打籃球。他故意把球往光希身上砸，逼他跑動、跳躍。光希跑得氣喘吁吁，汗水浸濕了額發(fā)，貼在臉上。

“修介……你輕點(diǎn)……”他彎著腰喘氣。

星野卻突然把球扔在地上，走過來，雙手撐在光希身后的籃球架上，把他圈在懷里。溫?zé)岬暮粑鼑娫诠庀５念~頭上，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汗水味。

“光希，”星野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你是不是更喜歡雄一？”

光希猛地抬頭，撞進(jìn)星野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沒有平時的戲謔，只有認(rèn)真，甚至……一絲緊張。他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大腦一片空白。

“我……我沒有……”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能清楚地感受到星野身體的溫度，和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

星野盯著他看了很久，久到光希覺得心臟快要跳出胸腔。然后，他突然笑了，伸手揉了揉光希的頭發(fā)，力道卻比平時輕了很多。

“笨蛋，”他說，“去買水，我渴了。”

光希逃也似的跑開了，手心里全是汗。他沒看見，在他跑開后，星野靠在籃球架上，慢慢閉上了眼睛，嘴角的笑容一點(diǎn)點(diǎn)消失，只剩下自己才懂的煩躁和不安。

而不遠(yuǎn)處的樹蔭下，蓮見放下相機(jī)，鏡頭里剛才那一幕還清晰地映在他的眼底。他默默地轉(zhuǎn)過身，走進(jìn)了教學(xué)樓。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身上，明明很暖，他卻覺得有點(diǎn)冷。

放學(xué)的鈴聲響起時，光希收拾好書包，發(fā)現(xiàn)星野已經(jīng)在門口等他了，手里拿著他的書包。

“走了，去河邊。”星野說，語氣又恢復(fù)了平時的大大咧咧。

蓮見也背著包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個牛皮紙袋：“光希，這個給你，早上洗出來的照片?！?/p>

光希接過紙袋，里面是幾張拍立得照片。有他在河邊笑的樣子，有星野搶他汽水的樣子，還有一張，是他和蓮見在圖書館一起看書的側(cè)影，陽光落在他們身上，溫柔得像一層薄紗。

“謝謝雄一！”光希開心地笑了，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書包。

三人推著自行車走出校門，夕陽依舊燦爛。光希走在中間，左邊是星野，右邊是蓮見。他看著兩人的側(cè)臉，心里那點(diǎn)因?yàn)樵缟锨闀录淼年庼矟u漸散去了。

也許，只要他們一直這樣在一起，就不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吧。他這樣想著，嘴角揚(yáng)起了陽光的笑容。

只是他不知道，有些刻痕，已經(jīng)悄悄劃在了課桌的角落；有些信封，即使被揉碎，里面的話語也早已在空氣中發(fā)酵；而有些沉默的海，看似平靜，底下卻早已暗流涌動，只等著某個時刻，掀起滔天巨浪。

沖繩的旅行，正在不遠(yuǎn)處等著他們。而那時的海，又會是什么樣子呢？光希不知道，他只知道，此刻身邊的兩個人，是他全部的光。他緊緊抓著車把，用力踩下了踏板，朝著夕陽的方向，騎得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