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的鈴聲剛響過第三遍,蓮見雄一收拾相機包的手指突然頓住。斜前方白川光希正趴在桌上解數(shù)學題,后頸的絨毛在日光燈下泛著金白色,校服襯衫被手肘壓出幾道褶皺,恰好勾勒出腰線的弧度——和昨夜夢境里他手掌下的曲線分毫不差。
"看夠了嗎?"
星野修介的聲音像冰錐般扎進耳膜。蓮見猛地抬頭,撞進對方淬了冰的眼眸里。星野靠在教室后門的門框上,拇指勾著書包帶,視線像手術(shù)刀般精準地劃開他偽裝的平靜。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蓮見垂下眼瞼,拉鏈拉到第三格時指尖發(fā)顫。他能感覺到那道目光始終釘在他后頸,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如同在解剖臺上攤開他所有隱秘的心思。
星野沒說話,只是嗤笑一聲。那笑聲里的輕蔑像針一樣扎進蓮見的神經(jīng),讓他想起下午在操場,當光希彎腰撿球時,自己不受控制追隨而去的視線——而星野恰好在那時拍了拍光希的屁股,用帶著炫耀的語氣說"笨蛋,球都撿不好"。
書包帶突然被猛地拽住。蓮見踉蹌著轉(zhuǎn)過身,星野的臉近在咫尺,煙草和陽光混合的氣息不由分說地侵入鼻腔。"少裝蒜,"星野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狠戾,"你看光希的眼神,跟發(fā)情的公狗沒什么兩樣。"
血液瞬間沖上頭頂。蓮見想反駁,喉嚨卻像被砂紙磨過般發(fā)不出聲音。他想起今早光希彎腰撿筆時,自己落在他腰側(cè)的視線;想起午休時光希跑動中被風吹起的襯衫,那截晃眼的白皙;還有無數(shù)個課堂上,他偷偷用鏡頭捕捉光希時,取景器里那雙盛滿陽光的眼睛。
"你到底想干什么?"星野的手指攥緊他的衣領(lǐng),布料摩擦聲在空蕩的教室里格外刺耳,"光希那么笨,根本不知道你腦子里在想什么齷齪事。"
"我沒有!"蓮見猛地抬頭,卻在對上星野眼睛的瞬間泄了氣。那雙眼睛里燃燒著他熟悉的占有欲,和他在夢境里看向光希時如出一轍的、近乎掠奪的熾熱。
星野冷哼一聲,松開手往后退了半步。他靠在斑駁的墻壁上,從褲兜摸出煙盒,點燃的動作在暮色里拉出橙紅的光軌。"上周三美術(shù)課,"他突然開口,吐出來的煙圈在兩人之間散開,"你拍了三十七張照片,其中二十九張里有光希。"
蓮見的心臟驟然縮緊。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那些課間操時的偷瞄、圖書館里的側(cè)拍、籃球場上追逐的身影,都被他小心翼翼地封存在底片之后。
"上周五在游泳館,"星野彈了彈煙灰,火星濺在水泥地上轉(zhuǎn)瞬即逝,"你拍他仰泳時,鏡頭在他腰上停了七秒。"
河風從走廊盡頭灌進來,卷起蓮見額前的碎發(fā)。他看著星野指尖明明滅滅的火光,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幼兒園,光希被大孩子欺負時,是星野第一個沖上去揮拳;想起小學時光希忘帶便當,星野會把自己的飯團掰一半塞給他;想起初中那次光希生病請假,星野對著空座位煩躁地摔了三次鉛筆。
"你以為只有你喜歡他?"星野突然逼近,煙味混著少年人特有的汗味撲面而來,"從穿開襠褲起,他就是我的。"他的手指狠狠戳在蓮見胸口,"我不管你做了什么夢,想了什么齷齪事,離他遠點。"
蓮見被戳得后退一步,后腰撞在冰冷的窗臺上。月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在星野臉上切割出明暗的棱角,那雙總是帶著戲謔的眼睛此刻盛滿了他從未見過的陰鷙。他想起昨夜夢境里光希柔軟的腰肢,想起自己在浴室里壓抑的喘息,羞恥感像潮水般涌上來,卻被更洶涌的不甘淹沒。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蓮見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卻還是迎上星野的目光,"你以為強迫他喝你剩下的飲料,故意把汗?jié)竦拿砣铀^上,就是喜歡?"
星野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他掐滅煙頭,用鞋跟碾了碾,火星在黑暗中徹底熄滅。"至少我不會像你一樣,躲在相機后面偷瞄他的腰。"他的聲音像淬了冰,"光希那么干凈,不該被你這種人弄臟。"
"干凈?"蓮見低笑一聲,笑聲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苦澀,"你以為他真的像看上去那么無憂無慮?你知道他昨晚為什么在便利店門口哭嗎?知道他衣柜里掛著多少件沒拆吊牌的名牌襯衫嗎?"
星野的拳頭猛地攥緊。他想起上周三傍晚,光希接完電話后通紅的眼眶;想起光??傉f"家里沒事"時,指尖無意識絞著衣角的動作;想起那把被他嫌棄"破舊"的吉他,光希卻寶貝得像命根子。這些碎片在腦海里拼接,突然有了清晰的輪廓。
"你什么都不知道。"星野的聲音沙啞起來,卻依舊強硬,"但這不關(guān)你的事。光希有我,有我就夠了。"他向前一步,幾乎是貼著蓮見的身體,"我再說最后一遍,離他遠點。否則......"
他沒說完,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邊的樓梯間。那里光線昏暗,墻皮剝落,是平時他們躲著抽煙的地方。蓮見突然想起上個月,有個傳紙條給光希的女生,第二天就被星野堵在那里,嚇得哭著跑開。
河風送來遠處的汽笛聲,帶著咸腥的濕氣。蓮見看著星野近在咫尺的臉,突然發(fā)現(xiàn)對方眼底深處也藏著和他相似的恐慌——怕光希皺眉頭,怕光希掉眼淚,怕光希被不屬于他們的世界奪走。
"沖繩旅行,"蓮見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嘆息,"你打算什么時候告訴他?"
星野的身體猛地一僵。他想起父親書房里那份沖繩度假村的宣傳冊,想起母親說"男孩子該去看看大海"時,父親不耐煩的揮手。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關(guān)于家庭變故的蛛絲馬跡,此刻在蓮見平靜的注視下,突然變得清晰可辨。
"你到底想說什么?"星野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
蓮見沒有回答。他只是推開星野,拿起腳邊的相機包,拉鏈拉到頂時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月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瞼上,睫毛在臉頰投下顫動的陰影。"我只是想說,"他轉(zhuǎn)過身,背影在走廊盡頭的月光里顯得格外單薄,"光希不是誰的所有物。"
星野站在原地,看著蓮見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夜風掀起他的校服衣角,露出里面黑色T恤的領(lǐng)口——那是光希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說黑色襯他膚色。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光希發(fā)來的消息,附帶一張貓咪趴在鋼琴上的照片,配文"雄一快看!超可愛!"。星野盯著屏幕上光希慣常使用的貓咪表情包,突然想起剛才蓮見提到的"衣柜里的名牌襯衫",想起光希每次提到家庭時瞬間黯淡的眼神。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把手機塞回褲兜。遠處的河面反射著碎銀般的月光,像極了光希笑起來時眼睛里的光芒。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除了占有欲,心里還有另一種更復(fù)雜的情緒在滋生,像河底的暗礁,在潮水退去后露出嶙峋的輪廓。
而那個叫蓮見雄一的少年,像一面鏡子,照出了他不愿承認的、隱藏在粗暴之下的笨拙與不安。
星野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點燃了第二支煙。煙霧繚繞中,他看著月光下靜靜流淌的河水,第一次感到一絲迷茫。也許蓮見說得對,光希從來都不是誰的所有物??伤帜茉趺崔k呢?除了用這種笨拙而強勢的方式,他不知道還能怎樣守護那束唯一的光。
夜越來越深,教學樓里只剩下走廊盡頭的聲控燈,在風過時明明滅滅。星野扔掉煙蒂,用鞋跟碾滅,轉(zhuǎn)身朝光希家的方向走去。他需要確認光希是否安好,需要看到那束光實實在在地存在著,才能壓下心底不斷翻涌的、陌生的情緒。
而在他身后,樓梯拐角的陰影里,蓮見雄一握緊了相機。鏡頭蓋下,是今天下午偷偷拍下的、光希在圖書館睡著時的側(cè)臉。月光透過窗戶,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光暈,像極了夢境中那層朦朧的濾鏡。
他知道,星野的警告是真的,那份潛藏的暴力隨時可能爆發(fā)。但他更清楚,有些東西一旦生根發(fā)芽,就再也無法輕易拔除。就像他對光希的感情,早已在無數(shù)個偷瞄的瞬間、無數(shù)次按動快門的剎那,長成了盤根錯節(jié)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