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軒的海棠花又開了一季,枝影斜斜映在窗紙上,像是誰用朱砂筆勾出的淡墨。溫郁倚著案幾翻看一卷奏折,指尖輕輕摩洛紙頁邊緣,眼神卻沉靜如水。
皇帝自那日之后,對皇后的態(tài)度已悄然生變。雖未明旨訓斥,但數(shù)日未曾召見,連例行的晨昏定省也只由敬妃代為傳話。宮中風聲漸起,皆知皇后的寵信已不如前,而淑嬪溫氏,則成了御前最常出現(xiàn)的身影。
青禾輕步進來,低聲稟道:“娘娘,內務府送來了新一批的宮例銀兩明細,請您過目。”
溫郁點頭,接過賬冊翻閱片刻,眉心微蹙:“這幾項支出,比上月多了三成,是何緣故?”
青禾答道:“奴婢問過,說是因皇后娘娘近來賞賜頻繁,加之安貴人被押入慎刑司后,幾位嬤嬤都格外謹慎,怕惹了事端,便多用了些銀錢安撫底下人。”
溫郁垂眸,語氣不重不輕:“皇后娘娘一向節(jié)儉,怎會突然大手筆賞賜?這其中恐怕另有隱情?!?/p>
她合上賬冊,抬眼看向青禾:“你去一趟內務府,將這些賬目抄一份送去給皇上,就說臣妾只是照章辦事,并無他意。”
青禾應聲而去,溫郁望著窗外搖曳的花影,心中已有計較。
幾日后,御書房傳來旨意,命淑嬪溫氏協(xié)助皇帝處理部分朝政事務,以“分憂解難”之名,實則已是開了先例。后宮之中,議論紛紛。
華妃得知此事,冷笑不已:“一個剛晉位的淑嬪,竟也妄想插手政務?她當自己是誰?太后娘娘不成?”
曹貴人勸道:“娘娘息怒,淑嬪此舉不過是討好皇上罷了,未必能長久?!?/p>
華妃冷哼一聲:“若她真有本事,本宮倒要看看她能走多遠?!?/p>
與此同時,朝堂之上亦有非議。
“女子干政,于禮不合?!币晃焕铣荚诔瘯现毖圆恢M,“陛下若縱容此風,恐失天下人心?!?/p>
皇帝聽罷,神色不動,只是淡淡道:“朕不過讓她協(xié)助整理內廷賬目,與國政無關?!?/p>
老臣仍欲再諫,卻被皇帝一句“退下”打斷。
自此,溫郁正式踏入朝政之門。
起初,她僅負責整理內廷收支、審核各宮采買清單等瑣碎事務。但她并未因此懈怠,反而更加細致入微。每一份奏折她都親自過目,每一項開支她都詳加查證,甚至親自召見相關太監(jiān)宮女,一一核實。
她的效率極高,短短半月,便清理出三項虛報賬目,涉及銀兩數(shù)千兩?;实劭催^呈報后,龍顏微悅,特賜她一枚紫檀印,許她在部分文書上加蓋以示權責。
溫郁接印時,低眉順眼:“臣妾不敢居功,只愿為陛下分憂?!?/p>
皇帝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贊許:“你做事向來穩(wěn)妥,朕信得過你?!?/p>
她微微一笑,眼波流轉間,似春水初融:“陛下謬贊,臣妾不過是謹記職責,不敢懈怠。”
自那日起,她開始接觸更多政務。從宮中人事安排到外廷官員調任,從后宮膳食配給到皇陵修繕預算,凡涉內廷之事,皇帝皆允她參與意見。
一次,皇帝談及江南水患,欲派欽天監(jiān)前往勘察,卻苦于無人可用。溫郁適時進言:“陛下,臣妾曾在家中聽父親提及,工部郎中沈文清曾主持修筑江堤,經(jīng)驗豐富,或可委以重任?!?/p>
皇帝聞言,略顯驚訝:“你倒是知道不少。”
溫郁淺笑:“臣妾不過拾人牙慧,若有差錯,還請陛下明察?!?/p>
皇帝沉吟片刻,終是采納了她的建議,果然不出所料,沈文清不負眾望,很快便擬出一份詳盡的治水方案,令皇帝頗為滿意。
自此,皇帝對她愈加信任。
然而,朝野之中,亦有人暗生不滿。
某日早朝,一位御史趁機彈劾:“淑嬪溫氏,擅權弄政,逾越本分,若不加以遏制,恐有禍亂之虞?!?/p>
皇帝聽完,面色未變,只淡淡問道:“你說她擅權,可有證據(jù)?”
御史頓了頓,咬牙道:“臣雖無確鑿證據(jù),但民間已有傳言,稱其干預朝政,左右圣意?!?/p>
皇帝冷笑:“傳言?你也信傳言?”
御史一時語塞。
皇帝緩緩起身,目光森然:“淑嬪溫氏,乃朕親授其職,若你認為她有罪,便是質疑朕的決斷?!?/p>
御史嚇得連連叩首:“臣不敢!臣只是……”
“不必再多言?!被实鄯餍涠?,留下滿殿沉默。
此事過后,再無人敢公然指責溫郁。
她借勢而行,在宮中地位愈發(fā)穩(wěn)固,連帶碎玉軒的門庭也日漸熱鬧起來。許多原本依附皇后的人,也開始私下前來拜訪,試探口風。
溫郁待人溫和,卻始終留有三分距離。她不輕易表態(tài),也不貿然結盟,只在適當時候給予回應,讓人摸不清她的真正立場。
某日午后,她在御花園偶遇敬妃。
敬妃笑著打趣:“淑嬪如今可是炙手可熱,連我都覺得有些高攀不起?!?/p>
溫郁輕笑道:“姐姐說笑了,我不過是替皇上做些瑣事,哪談得上炙手可熱?!?/p>
敬妃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你這人啊,總是謙遜得讓人捉摸不透。只是,樹大招風,你可要想清楚,往后路該怎么走?!?/p>
溫郁斂眉,聲音輕柔卻堅定:“臣妾心中有數(shù)?!?/p>
敬妃點點頭,不再多言。
待她離去后,溫郁站在原地,望著遠處的宮墻,目光漸漸沉靜下來。
她知道,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夜色漸深,碎玉軒內燭火搖曳,映得窗紙上的花影斑駁陸離。溫郁坐在案前,翻閱著一本詩集,指尖輕輕劃過紙頁,思緒卻飄向遠方。
她知道,皇后不會善罷甘休。
窗外,風起,一片落葉打在窗欞上,發(fā)出輕微的叩擊聲。
她抬頭望去,只見一輪殘月掛在天邊,幽光灑落,映得庭院一片清冷。
忽聽門外腳步輕響,青禾匆匆進來,低聲稟報:“娘娘,方才收到密報,皇后昨日夜里召見過一人?!?/p>
溫郁手指一頓,隨即恢復平靜:“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