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旋儀式比司徒烻預(yù)想的還要盛大。朱雀大街上人山人海,鮮花與彩綢從城樓一直鋪到皇宮正門。南宮彥騎著白馬行在最前,一身銀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宛若天神下凡。
司徒烻作為參軍,位置僅次于幾位大將。他注視著南宮彥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三日前那封密信像塊燒紅的炭,灼得他寢食難安。
"言參軍,請留步。"
入宮門前,一名內(nèi)侍攔住了司徒烻:"陛下有旨,今日慶功宴只限正三品以上官員及將領(lǐng)參加。"
司徒烻一怔。他雖受南宮彥器重,但官階確實不夠。正欲退下,前方南宮彥忽然回頭:"言參軍乃本王臂膀,豈能缺席?"他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人都聽見,"來人,取本王斗篷來。"
親衛(wèi)立刻捧上一件繡金紫貂斗篷。南宮彥親手為司徒烻披上:"睿王府長史,正三品,夠資格了。"他嘴角噙著笑,眼中卻是不容置疑的威嚴。
司徒烻心頭一熱。睿王府長史是心腹要職,南宮彥竟在眾目睽睽之下為他越級擢升。周圍官員面面相覷,卻無人敢出聲質(zhì)疑。
大殿內(nèi),北齊皇帝端坐龍椅,雖病容憔悴,目光卻依然銳利。論功行賞時,南宮彥晉封睿親王,加兵部尚書銜,一時間風(fēng)頭無兩。
"睿親王年已二十歲,尚未婚配,今日朕便點一回鴛鴦譜。"皇帝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兵部尚書柳卿之女若萱,賢良淑德,堪為良配。朕今日便做主,賜婚于二人。"
司徒烻手中的酒杯一晃,酒液灑在袖口。他低頭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卻聽身旁官員竊竊私語:
"柳尚書掌天下兵馬錢糧,這是要睿親王接班啊..."
"噓,小點聲,二爺?shù)娜司驮谀沁?.."
司徒烻抬眼看向南宮彥。南宮彥正跪地謝恩,背影紋絲不動,看不出喜怒。但司徒烻注意到,他握拳的右手骨節(jié)已經(jīng)發(fā)白。
宴席散后,司徒烻在宮門外等候南宮彥。月上中天,南宮彥才從宮內(nèi)出來,臉色陰沉得可怕。
"回府。"他看也不看司徒烻,翻身上馬。
睿親王府燈火通明。一進門,南宮彥就砸了書房里最心愛的青瓷筆洗。
"好一個柳若萱!"他冷笑,"父皇這是要拿柳家拴住我!"
司徒烻默默拾起碎片:"柳家掌握兵權(quán)錢糧,這門親事對六爺有利。"
南宮彥猛地轉(zhuǎn)身,眼中怒火灼人:"連你也這么說?"
司徒烻不語。理智上他明白這樁婚姻的政治價值,可心底卻涌起一股陌生的酸澀。他歸因于對復(fù)國計劃的擔(dān)憂——南宮彥若與柳家聯(lián)姻,勢力將更加強大,對南燕復(fù)國更為不利。
"阿傅。"南宮彥突然湊近,酒氣撲面,"你說...我若現(xiàn)在去求父皇退婚..."
司徒烻后退半步:"你醉了,阿彥。"
"我沒醉!"南宮彥抓住他的手腕,"我只是..."他的聲音低了下去,"不想被擺布。"
司徒烻手腕發(fā)燙。南宮彥手指細長,骨節(jié)分明但又不突出,手心溫暖,略有些粗糙,是常年握劍留下的繭子。這樣近的距離,他能看清對方眼中自己的倒影,還有那掩不住的迷茫與不甘,以及......泛起的濕意和望向自己時洶涌的愛意。
[不能這樣,不要愛上我,阿彥,你可知我們是仇敵。。。]司徒烻狠狠的閉了閉眼,他們催眠自己,可愛意如同燎原野火,幾乎要將他吞噬殆盡。
他咬緊牙關(guān),說的話幾乎都是一個一個擠出來了的"阿彥,"司徒烻輕聲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
南宮彥盯著他看了許久,突然松開手大笑:"好一個不拘小節(jié)!"他搖搖晃晃走向內(nèi)室,"明日...明日開始準備聘禮!"
待南宮彥睡下,司徒烻回到自己的院落。他取出密信,又讀了一遍,然后提筆蘸墨,在另一張紙上寫下暗號:
"潛龍將醒,各就各位。"
這是通知南燕舊部開始行動的暗語。他將紙條塞入特制的銅管,交給心腹侍衛(wèi):"老地方,給趙將軍。"
侍衛(wèi)離去后,司徒烻獨坐窗前。月光如水,照在他腰間玉佩上——那是南宮彥去年送他的生辰禮,上刻"肝膽相照"四字。他輕撫玉佩,心中天人交戰(zhàn)。
"報——"一名暗探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窗外,"二爺府上有異動。"
司徒烻立刻收斂心神:"說。"
"二爺今晚密會了柳尚書,談話內(nèi)容不詳。但柳尚書走后,二爺砸了書房,還命人傳信給北境守將。"
司徒烻瞇起眼。南宮麒與柳尚書密會?這倒有趣了。柳尚書剛把女兒許給南宮彥,轉(zhuǎn)頭就去見南宮麒,其中必有蹊蹺。
"繼續(xù)盯著二爺府,特別是與柳家往來。"司徒烻吩咐道,"再派人查查柳小姐的底細。"
三日后,柳若萱登門拜訪。按禮俗,未婚夫妻婚前不宜相見,但柳尚書以"讓年輕人互相了解"為由,破了這個例。
司徒烻本打算避開,卻在花園小徑與柳若萱一行人撞個正著。柳若萱身著淡粉襦裙,容貌雖不驚艷,卻自有一股書卷氣。她腰間佩戴一枚龍形玉佩,在陽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
司徒烻瞳孔驟縮——那玉佩他太熟悉了!南燕皇室秘傳的"蟠龍佩",天下僅有三枚,一枚在他父皇那,一枚給了他母后,還有一枚...
"言長史?"南宮彥的聲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來,見過柳小姐。"
司徒烻強自鎮(zhèn)定地行禮。柳若萱還禮時,那枚玉佩輕輕晃動,上面的紋路與他幼時丟失的那枚一模一樣!
"柳小姐這玉佩好生別致。"司徒烻狀似無意地問道。
柳若萱微笑:"家傳之物,據(jù)說來自南燕..."
"若萱!"南宮彥突然打斷,"前日得了一幅《洛神賦圖》,可否請你品鑒?"
柳若萱會意,不再多言。司徒烻卻如遭雷擊。南燕皇室玉佩怎會在北齊兵部尚書之女手中?難道柳家與南燕皇室有牽連?
接下來的茶敘,司徒烻心不在焉。南宮彥與柳若萱談詩論畫,看似融洽,但他敏銳地注意到,南宮彥的目光頻頻投向自己,眼中的情緒難以看懂。
傍晚,柳若萱告辭后,南宮彥拉著司徒烻到書房:"言兄今日失態(tài)了。"沒再叫他“阿傅”了,這樣也好。。。
司徒烻垂首:"屬下冒昧。"
"那枚玉佩..."南宮彥沉吟片刻,"確實來自南燕。五年前,柳尚書隨軍攻破南燕都城時所得。"
司徒烻心頭一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五年前...正是南燕亡國那年!那枚玉佩很可能是從皇宮掠走的戰(zhàn)利品。想到父母遺物被人當作炫耀的資本,他幾乎控制不住殺意。
"言兄?"南宮彥疑惑地看著他。
司徒烻深吸一口氣:"屬下只是覺得...那玉佩與六爺去年賜我的有些相似。"
南宮彥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轉(zhuǎn)而談起正事:"二哥最近動作頻頻,我懷疑他與柳家聯(lián)姻另有隱情。"
司徒烻收斂心神,分析道:"柳尚書明面上支持六爺,暗地里卻與二爺勾結(jié),這是要兩頭下注。"
"所以我必須查清柳家真實立場。"南宮彥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婚期定在下月十五,在此之前,你..."
"屬下明白。"司徒烻會意,"我會安排人手調(diào)查柳家。"
夜深人靜,司徒烻換上一身夜行衣,悄然離府。城南一處不起眼的民宅內(nèi),趙擎已等候多時。
三年不見,趙擎老了許多,左臂空蕩蕩的袖管提醒著那場亡國之戰(zhàn)的慘烈。
"殿下!"趙擎跪地行禮,聲音哽咽。
司徒烻扶起他:"趙叔不必多禮。那枚蟠龍佩..."
"老臣正要說此事。"趙擎面色凝重,"當年城破時,先帝將三枚玉佩分別交給三位心腹帶出。老臣這枚在逃亡途中遺失,另外兩枚..."
"一枚在我這,另一枚應(yīng)該在母后那。"司徒烻眉頭緊鎖,"難道柳若萱是..."
"不可能。"趙擎斷然道,"皇后娘娘那枚隨她一同...葬身火海了。"
司徒烻胸口發(fā)悶。他永遠忘不了母后將他推入密道,自己卻轉(zhuǎn)身走向火海的背影。
"先不說這個。"他強迫自己回到正事,"舊部準備得如何?"
"三萬精兵已就位,兵器糧草充足。"趙擎眼中燃起希望之火,"只要殿下歸來,隨時可以起事!"
司徒烻沉默良久:"再給我三個月。"
"殿下!"趙擎急道,"時機稍縱即逝?。?
"南宮彥即將大婚,北齊朝局必有動蕩。"司徒烻冷靜分析,"等他與柳家聯(lián)姻,我們或可借力打力。"
趙擎欲言又止,最終嘆了口氣:"殿下心中有數(shù)就好。不過..."他壓低聲音,"南宮彥非等閑之輩,殿下切莫..."
"我自有分寸。"司徒烻打斷他,"你先回蒼梧山,按計劃準備。三月后,我必歸來。"
回到睿親王府時,東方已泛白。司徒烻剛翻墻入院,就聽見一聲輕咳。南宮彥倚在廊柱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阿言夜游好興致。"
司徒烻心跳驟停,面上卻不動聲色:"六爺起得早。"
"我根本沒睡。"南宮彥走近,身上帶著露水的濕氣,"在等你。"
司徒烻袖中的手微微發(fā)抖。南宮彥知道了多少?
"柳家的事有眉目了。"南宮彥突然道,"柳若萱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兄,在二哥府上做幕僚。"
司徒烻一怔,隨即反應(yīng)過來——南宮彥以為他夜出是為了調(diào)查柳家!
"六爺明鑒。"司徒烻順水推舟,"屬下確實去查了些線索。"
南宮彥拍拍他的肩:"辛苦了。"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司徒烻讀不懂的情緒,"阿傅,若我不是北齊皇子..."
"嗯?"
"我必娶你為妻。"南宮彥輕聲道。
這句話如驚雷炸響在司徒烻耳邊。他猛地抬頭,正對上南宮彥深邃的目光。那目光中有太多他不敢深究的東西。
一陣風(fēng)吹過,廊下風(fēng)鈴叮當作響。南宮彥突然笑了:"若真是如此,恐怕我當入贅了,畢竟個子不高,我看你有些累,開個玩笑罷了。去歇息吧,今日還要應(yīng)付那些賀喜的官員。我可能真的有些醉了......"南宮彥頭也不回的走了,司徒烻有些呆愣的看著他的背影,沉默幾瞬,便朝著自己的院子走去了。兩人背道而馳,誰也沒有回頭。
司徒烻回到房中,心亂如麻。南宮彥那句話是什么意思?是試探?是玩笑?還是他...
他不敢再想下去。復(fù)國大業(yè)在前,容不得半點兒女私情??尚乜谀枪赡募聞?,卻怎么也壓不下去。
窗外,朝陽初升,將睿親王府的琉璃瓦染成金色。下月十五,南宮彥就要大婚了。而那時,他的復(fù)國計劃也該啟動了。
司徒烻取出藏在暗格中的半塊兵符——這是他從南宮彥書房偷偷復(fù)刻的。兵符邊緣鋒利,在他掌心留下淺淺的血痕。
痛感讓他清醒。無論南宮彥那句話是真是假,他們之間,終歸是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