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憶琦盯著電腦屏幕上閃爍的光標,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已經(jīng)超過十分鐘。會議室里的空調(diào)嗡嗡作響,卻驅(qū)不散她額頭上細密的汗珠。藝術(shù)專題策劃會已經(jīng)進行了半小時,她的提案正遭到張蕊的猛烈抨擊。
"余荌的作品太過商業(yè)化,缺乏深度。"張蕊的聲音尖銳得像指甲刮過玻璃,"我們應(yīng)該選擇邢教授這樣的學院派代表,才能體現(xiàn)雜志的藝術(shù)品位。"
林憶琦深吸一口氣,調(diào)整了一下眼鏡位置:"余荌的作品在市場上受歡迎恰恰證明了她能連接藝術(shù)與大眾。她的專欄文章點擊率是上個月最高的,讀者反饋也非常積極。"
"點擊率不能說明一切。"張蕊冷笑一聲,"誰知道那些數(shù)字是怎么來的?"
會議室里的氣氛驟然凝固。林憶琦感到一股熱血涌上臉頰,手指在桌下攥緊成拳。主編陳霖適時地清了清嗓子:"兩位的觀點都有道理。憶琦,既然你堅持推薦余荌,那就由你負責這個專題,但必須保證內(nèi)容質(zhì)量。"
"我會的。"林憶琦挺直了背脊。
"張蕊負責邢教授的訪談,兩篇同時刊登,讓讀者自己評判。"陳主編一錘定音,"散會。"
同事們陸續(xù)離開會議室,張蕊故意落在最后,在經(jīng)過林憶琦身邊時壓低聲音:"你和她什么關(guān)系?這么賣力推薦。"
林憶琦假裝整理文件,沒有抬頭:"純粹職業(yè)判斷。"
"是嗎?"張蕊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那祝你好運。"
等所有人都離開后,林憶琦才允許自己松一口氣。她拿出手機,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給余荌發(fā)了條消息:"雜志決定做你的專題了,由我負責。"
回復(fù)幾乎是立刻就到了:"恭喜升職?什么時候開始?"
林憶琦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明天下午可以嗎?我需要采訪你一些創(chuàng)作背景的問題。"
"來吧,帶上你那些犀利的問題。"余荌回復(fù)道,后面跟著一個吐舌頭的表情符號。
林憶琦盯著那個表情看了好幾秒,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傻笑,趕緊收斂表情,把手機塞回口袋。
第二天下午,林憶琦準時到達余荌的工作室。推開門時,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工作室異常整潔——畫具排列有序,地面一塵不染,甚至連平時堆滿雜物的茶幾也被清空了,上面擺著一壺冒著熱氣的花茶和兩個杯子。
"你打掃了?"林憶琦忍不住問道。
余荌從里間走出來,今天她穿了一件深紅色襯衫,頭發(fā)隨意地扎在腦后,幾縷不聽話的發(fā)絲垂在臉頰旁:"專門為林大編輯準備的。"她夸張地鞠了一躬,"請坐。"
林憶琦抿嘴笑了笑,在沙發(fā)上坐下,取出錄音筆和筆記本:"那我們開始?"
采訪進行得很順利。余荌談起藝術(shù)時總是神采飛揚,眼睛里閃爍著林憶琦最喜歡的那種光芒。兩小時后,林憶琦合上筆記本:"最后一個問題,你希望讀者從這次專題中了解到什么?"
余荌沉思了一會兒:"我想讓他們明白,藝術(shù)不是高高在上的東西。它存在于我們每天的掙扎、快樂和困惑中。"她直視著林憶琦的眼睛,"就像你寫文章一樣,不過是用不同的語言表達而已。"
林憶琦感到一陣心悸,匆忙關(guān)閉錄音筆:"謝謝你的時間,這些素材足夠了。"
"這就完了?"余荌看起來有些失望,"我還準備了一堆深刻的話要說呢。"
"留著給正式采訪吧。"林憶琦收拾著東西,"我得回去整理一下,下周再來拍些工作照。"
余荌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等等,我有東西給你看。"
她拉著林憶琦來到工作室角落的一幅畫前,掀開覆蓋在上面的布。畫布上是一片深藍色的海洋,中央有一道金色的光線從水面直射下來,照亮了深處隱約可見的珊瑚礁。
"這是..."林憶琦屏住了呼吸。
"新系列的第一幅。"余荌的聲音里帶著罕見的猶疑,"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林憶琦走近畫作,仔細觀察著每一個細節(jié)。與余荌以往充滿沖擊力的風格不同,這幅畫有種靜謐的力量,仿佛能聽到海底的暗流聲。
"很美。"她最終說道,"但和你以前的風格很不一樣。"
"因為我在嘗試新的東西。"余荌靠在墻邊,"更...克制一些。"
林憶琦轉(zhuǎn)過身:"為什么突然改變?"
余荌聳聳肩,避開她的視線:"藝術(shù)家也要成長嘛。你覺得讀者會喜歡這種風格嗎?"
林憶琦思考了片刻:"如果你問我的個人意見,我喜歡這幅勝過你之前的作品。但作為編輯,我必須說,它可能不如你標志性的強烈風格那樣容易吸引眼球。"
余荌的表情瞬間陰沉下來:"所以你也認為我應(yīng)該繼續(xù)畫那些'吸引眼球'的東西?"
"我不是這個意思。"林憶琦感到談話正在滑向危險的方向,"我只是從專題角度考慮..."
"從點擊率角度考慮,對吧?"余荌冷笑一聲,"和張蕊一樣。"
林憶琦像被扇了一巴掌:"這完全不相關(guān)。我只是誠實地給出專業(yè)意見。"
"誠實?"余荌的聲音提高了,"還是你只想讓我符合你專欄里塑造的那個'叛逆藝術(shù)家'形象?"
林憶琦猛地合上筆記本:"如果你只想聽贊美,那何必問我?"她抓起背包,"看來今天不適合繼續(xù)工作了。"
"是啊,顯然不適合。"余荌轉(zhuǎn)身走向窗邊,背對著她,"門在那邊。"
林憶琦走出工作室,用力關(guān)上門。直到坐進出租車,她的手還在微微發(fā)抖。手機震動起來,是余荌的消息,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開了:
"對不起。我不該那么說。你的意見對我很重要。"
林憶琦盯著屏幕看了許久,最終沒有回復(fù)。她需要時間整理思緒。
接下來的三天,她們誰都沒有聯(lián)系對方。林憶琦埋頭撰寫專題稿件,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斷回放那天的爭吵。第四天早晨,她正在辦公室修改稿子,前臺通知她有訪客。
余荌站在雜志社大廳,手里拿著兩杯咖啡和一袋看起來像是甜甜圈的東西。她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頭發(fā)松散地披著,看到林憶琦時露出一個試探性的微笑。
"休戰(zhàn)禮物?"她舉起咖啡和紙袋。
林憶琦緊繃的表情不自覺地軟化下來:"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上班?"
"雜志社網(wǎng)站。"余荌遞給她一杯咖啡,"三分糖,不加奶,對吧?"
林憶琦接過咖啡,驚訝于余荌竟然記得這種細節(jié):"謝謝。"
"我還有個提議。"余荌從口袋里掏出兩張票,"游樂園。今天下午。就當...專題取材的一部分?"
林憶琦看了看票,又看了看余荌期待的表情:"我下午還有工作..."
"請個假。"余荌湊近一步,壓低聲音,"我保證值得。"
兩小時后,她們站在游樂園入口處。林憶琦已經(jīng)不記得上次來這種地方是什么時候了,可能是大學時代。余荌像個孩子一樣興奮,拉著她直奔過山車。
"等等,我不確定..."林憶琦看著高聳的軌道,喉嚨發(fā)緊。
"相信我。"余荌捏了捏她的手,"如果害怕就抓住我。"
當過山車升到最高點然后猛然俯沖時,林憶琦尖叫著抓住了余荌的手臂。風聲呼嘯而過,心跳快得像要沖出胸膛,但在恐懼之中,有種奇異的解脫感。當車子終于停下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大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怎么樣?"余荌幫她解開安全帶。
"太棒了!"林憶琦喘著氣,"再來一次?"
她們玩了幾乎所有刺激的項目,余荌甚至成功說服林憶琦嘗試了跳樓機。傍晚時分,精疲力竭的兩人坐在摩天輪里,俯瞰整個游樂園的燈光漸次亮起。
"謝謝你今天來。"余荌輕聲說,"我很抱歉上次那樣對你發(fā)脾氣。"
林憶琦搖搖頭:"我也有錯,不該那么武斷地評價你的新作品。"
"不,你是對的。"余荌望著窗外,"我在嘗試討好別人,那不是真正的創(chuàng)作。"她轉(zhuǎn)向林憶琦,"你知道嗎?你是少數(shù)幾個能看穿我的人之一。"
摩天輪升至最高點,整個城市的燈光在她們腳下鋪展開來。在這個小小的密閉空間里,時間仿佛靜止了。林憶琦感到余荌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熱得像是有實質(zhì)的重量。
"關(guān)于那幅畫,"她匆忙開口打破沉默,"我后來想了想,如果你真的想嘗試新風格,專題可以調(diào)整角度,強調(diào)藝術(shù)家的成長與..."
余荌突然笑了:"你真是工作狂,現(xiàn)在還在想專題。"
林憶琦也忍不住笑了:"職業(yè)病。"
"我喜歡你這樣。"余荌說,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專注的樣子。"
林憶琦感到臉頰發(fā)熱,幸好昏暗的燈光掩蓋了她的窘迫。摩天輪開始下降,游樂園的喧鬧聲漸漸清晰起來。
回到地面后,余荌提議去吃晚餐。她們找了家附近的漢堡店,余荌點了雙份芝士和培根的超大漢堡,而林憶琦則要了一份沙拉。
"你就吃這個?"余荌皺眉,"我們今天可是消耗了至少兩千卡路里。"
林憶琦笑了笑:"習慣了。"
余荌突然伸手拿過她的叉子,叉起一塊雞肉遞到她嘴邊:"張嘴。"
林憶琦下意識地服從了,然后才意識到這個動作多么親密。她咀嚼著食物,不敢直視余荌的眼睛。
"好吃嗎?"余荌問,聲音里帶著笑意。
林憶琦點點頭,心跳加速。這種輕松自然的親密感既令人愉悅又讓她感到危險。她迅速轉(zhuǎn)移話題:"你之前提到的國際藝術(shù)展準備得怎么樣了?"
余荌的表情立刻亮了起來:"下個月初就要提交最終作品了。其實..."她猶豫了一下,"我想邀請你參與創(chuàng)作過程。不是作為記者,而是...作為繆斯。"
林憶琦的叉子停在半空:"我?繆斯?"
"你給我的專欄建議,還有那天對畫的評價..."余荌罕見地顯得有些局促,"都很有啟發(fā)性。我想試試合作創(chuàng)作。"
林憶琦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一方面,作為記者,她應(yīng)該保持客觀距離;另一方面,她無法否認自己被這個提議深深吸引。
"我需要考慮一下。"她最終說道。
余荌點點頭:"當然。"她看了看手表,"天晚了,我送你回家。"
回程的出租車上,兩人都沉默不語,但氣氛并不尷尬。林憶琦望著窗外閃過的街景,思緒萬千。當車停在她公寓樓下時,余荌突然開口:
"有人來接你?"
林憶琦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站在公寓門口。馬克西姆——余荌曾經(jīng)合作過的畫廊老板,也是她口中"最精明的藝術(shù)販子"。
"他是來找我的?"余荌的聲音冷了下來。
"看起來是的。"林憶琦不確定地說,"要我陪你嗎?"
余荌搖搖頭,付了車費:"不用,你先回去吧。謝謝今天的一切。"
林憶琦下了車,與馬克西姆擦肩而過時,對方禮貌地點頭致意,但眼神銳利地打量著她。走進電梯后,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余荌已經(jīng)下車,正與馬克西姆交談,兩人的肢體語言明顯緊繃。
回到家,林憶琦洗漱完畢,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手機屏幕亮起,是余荌的消息:"睡了嗎?"
"還沒。"她立刻回復(fù)。
"馬克西姆想代理我的新系列,包括國際藝術(shù)展的作品。"余荌的信息一條接一條,"他說能讓我'名利雙收'。"
林憶琦斟酌著詞句:"你怎么想?"
"我不信任他。但他手上的資源確實難得。"停頓了幾分鐘,"你覺得我該接受嗎?"
林憶琦咬了咬下唇。作為朋友,她想告訴余荌聽從直覺;作為記者,她知道這樣的機會對藝術(shù)家來說意味著什么。
"這取決于你想要什么。"她最終回復(fù),"藝術(shù)還是名利?"
余荌的回復(fù)來得很快:"曾經(jīng)我很確定?,F(xiàn)在不那么確定了。晚安,林編輯。"
林憶琦放下手機,望向窗外。城市的燈光在夜色中閃爍,就像余荌畫中的色彩,明亮而難以捉摸。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對余荌的了解,或許并不像她以為的那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