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潿洲島的珊瑚礁時，我在礁石縫隙間發(fā)現(xiàn)了褪色的許愿瓶。瓶塞纏繞的藍(lán)絲帶已經(jīng)發(fā)白，卷著的紙條上是媽媽特有的娟秀字跡：“如果念念看到這封信，說明我們的約定實現(xiàn)了。”海水沖刷著玻璃瓶，將墨跡暈染成朦朧的藍(lán)，像極了她最后一次化療時，病床上那抹虛弱卻明亮的笑容。

爸爸突然指著遠(yuǎn)處的漁船：“她走前說，想讓我?guī)闳タ礉O民曬網(wǎng)?！崩洗炯装逶谀_下吱呀作響，船老大掀開艙門，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二十個包裹?！澳銒寢屘崆叭暧喌模f每年生日寄給你?！奔埾渥钌戏降目ㄆ瑢懼骸敖o二十一歲的念念，嘗嘗潿洲島的芒果干，記得多曬太陽?！?/p>

海風(fēng)裹挾著咸澀撲面而來，我蹲下身拆開包裹。除了特產(chǎn)，每個箱子里都藏著驚喜——二十二歲的箱子里是本《海邊的卡夫卡》，扉頁畫著戴草帽的小人；二十四歲的包裹裝著珍珠耳釘，卡片寫著：“聽說職場新人要穿得精神些”；最新的箱子標(biāo)注著“給二十五歲的你”，淡紫色信箋上字跡潦草：“原諒媽媽沒法陪你試婚紗了，但記得選件帶著星光的裙擺?！?/p>

返程時，我?guī)е行偶投Y物回到老宅。推開塵封的閣樓，陽光穿過氣窗，照亮墻角蒙灰的鋼琴。琴凳抽屜里躺著媽媽的診療記錄，最后一頁用紅筆圈著：“手術(shù)風(fēng)險95%，但想親眼看到念念穿學(xué)士服。”而那年畢業(yè)典禮，觀眾席某個空座位上，確實擺著束新鮮的白菊。

深夜，我翻出爸爸的日記本。其中一頁夾著張褪色的電影票根，日期是媽媽離開后的第三天：“在影院看到母女牽手的畫面，酒瓶攥碎在掌心。原來沒有她們的家，連空氣都是尖銳的?！焙竺婷苊苈槁閷憹M懺悔，字跡從狂亂到工整，最后一頁停在我大學(xué)錄取那天：“報紙上登了她的照片，我的女兒，真了不起。”

冬至那天，我和爸爸帶著媽媽的日記本去了教堂。彩色玻璃投下斑斕光影，老嬤嬤顫巍巍地遞來木盒：“她每周都來為你祈禱，這是留給你的?！焙兄刑芍躲y質(zhì)十字架，內(nèi)側(cè)刻著我的生日，還有行小字：“別怕黑暗，光會從裂縫里生長?！?/p>

窗外飄起今冬第一場雪，我把所有信件按年份排列，在書桌前坐下。鋼筆尖劃過紙面，寫下給媽媽的第一封信：“我開始學(xué)著理解愛不是完美無缺的圓，而是像您說的，是星砂在裂縫里流淌的軌跡。爸爸在社區(qū)教孩子們做手工沙漏，他說每個作品都是時光寫給未來的詩。”

雪落無聲，月光爬上信紙邊緣?；秀遍g，聽見童年的風(fēng)掠過樹梢，帶著媽媽哼唱的童謠，帶著沙灘上貝殼的輕響，帶著那些終于被溫柔包裹的傷痕，在時光的褶皺里，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