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真的好困難
暮色如墨,漸漸浸染了星期五的寧夏市一中。夕陽的余暉透過教學樓西側的玻璃窗,在走廊地磚上投下長長的橙色光斑。隨著最后一節(jié)課的下課鈴聲響起,這些光斑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墻角退縮,仿佛也在趕著回家。
教學樓的走廊里,寂靜無聲,唯有偶爾傳來的紙張翻動聲打破這份寧靜。值日生打掃時拖把與地面摩擦的"吱呀"聲早已消失,連最勤奮的老師也都收拾好教案離開了辦公室。整棟教學樓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只剩下三班內翻書的聲音。
余休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手中的黑色水筆在作業(yè)本上沙沙作響。她微微蹙著眉,額前細碎的劉海隨著她低頭的動作垂落,在紙面上投下淺淺的陰影。
窗外的光線逐漸昏暗,她卻渾然不覺,完全沉浸在數(shù)學題海中。筆尖在草稿紙上劃出流暢的軌跡,偶爾停頓,又在靈光乍現(xiàn)時繼續(xù)游走。
原本5:30就該結束的放學時間早已過去。余休想著趁著在學校安靜,多完成一些作業(yè),回家就能輕松些。
墻上的時鐘滴答滴答地走著,指針悄然指向了6:20。余休終于解完最后一道幾何題,長舒一口氣,活動了下因久坐而僵硬的肩膀。她伸手將散落的發(fā)絲別到耳后,這才注意到教室里已經暗得幾乎看不清字跡。
“這么晚了啊……”
她小聲嘀咕著,開始收拾書包。課本和練習冊被她整齊地碼放進帆布書包里,筆袋拉鏈發(fā)出的聲音在空蕩的教室里格外清脆。
就在這時,一陣狂風突然呼嘯而過,敞開的窗戶被吹得"哐當"一聲撞在窗框上,嚇得余休渾身一顫。她猛地抬起頭,望向窗外——
只見天空中烏云密布,仿佛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籠罩著整個城市。遠處的天際線已經被雨幕吞噬,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瞬間就形成了蜿蜒的水痕。
雨勢越來越大,轉眼間就變成了傾盆大雨,雨幕如簾,狂風裹挾著雨水,肆意地拍打著校園里的樹木。法國梧桐寬大的葉片在風中瘋狂地搖曳,發(fā)出沙沙的悲鳴,仿佛在為這突如其來的暴雨而恐懼。
余休看著這狂風暴雨,無奈地嘆了口氣。她伸手關上窗戶,雨水已經打濕了窗臺,冰涼的水珠濺在她手背上,讓她不由得縮了縮手指。
她沒有帶傘,家里人不可能來接她,而同學們也都早早回家了。她只好決定先在教室里等著,盼著雨能快點停。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雨不僅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越下越大。
6:40,余休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她拿起手機,是父親發(fā)來的消息:
“小木啊,你回到哪里了?爸今天忘帶鑰匙了,快點回來給我開門?!?/p>
“爸,我還在學校,外面下雨呢?!?/p>
她剛準備繼續(xù)打字解釋,手機又震動起來。父親的消息迅速彈了出來,只有四個字:
“你想死嗎?”
短短幾個字,讓余休的心猛地沉到谷底。她太熟悉這種語氣了——父親肯定已經在門口等得不耐煩了,如果再不回去,等待她的將不只是言語上的辱罵。
她仿佛已經看到父親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聞到空氣中彌漫的酒精味,感受到巴掌落在臉上的火辣疼痛...
余休的手指在屏幕上懸停了幾秒,最終還是刪掉了正在輸入的解釋,只回了一個:
“馬上回來?!?/p>
她知道任何解釋都只會火上澆油。
余休當然不敢逆著爸爸的話,無奈之下,余休只能收拾好書包,準備冒雨回家。雨勢大,很讓人心煩。
她背起書包,環(huán)顧四周,想找些能擋雨的東西。最后她從課桌里拿出一本硬殼的英語詞典頂在頭上,又找出黑色外套披在肩上,希望能遮擋一些雨水。
走出教學樓的那一刻,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她的褲腳??耧L夾雜著雨水撲面而來,像無數(shù)細小的針尖刺在臉上,讓余休不禁打了個寒顫。雨水順著她的脖頸流進衣領,沒有被蓋住的衣角很快就被浸透,黏糊糊地貼在褲子上。
余休快步朝著學校門口跑去,雨水在地面上匯成了一條條小溪。
她的鞋子很快就濕透了,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積水的冰涼,襪子吸飽了水,在鞋里發(fā)出"咕嘰咕嘰"的聲音。詞典根本擋不住這么大的雨,雨水順著書脊流到她的手臂上,又濕又冷。
“咳咳……”
一陣冷風灌進喉嚨,余休忍不住咳嗽起來。她的劉海已經完全濕透,一縷縷貼在額頭上,雨水順著發(fā)梢滴進眼睛里,刺得她睜不開眼。
走出教學樓的那一刻,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她的褲腳,狂風夾雜著雨水撲面而來,讓余休不禁打了個寒顫。
一場苦戰(zhàn)后,余休終于跑到了公交車站。
站臺的頂棚只能勉強遮住一小部分雨,她的左肩已經被完全淋濕。她狼狽地抖了抖手臂,水珠四濺,在站臺地面上形成一個個深色的小圓點。
公交車站的頂棚下,一位少年正閉目休息,余休只是匆匆瞟了一眼:先拿出紙巾擦擦自己吧,太臟了。
她拿出紙巾,簡單地擦了擦臉上和手上的雨水。
突然她感覺腳下踩到了什么東西,她把腳挪了一步,低頭一看,是一張車卡靜靜地躺在地上。
她疑惑地看了看旁邊的少年。
這是他的吧?
她又望了望不遠處正等著紅綠燈的公交車,心里猶豫著要不要開口詢問。
公交車緩緩朝著車站駛來。那個原本閉目休息的少年突然睜開了眼睛,開始在身上摸索著什么,臉上滿是煩躁的神情。
千萬不要嘴瓢。她心里想著。
余休又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上前:
“你好,這是你的車卡嗎?我剛才在地上撿到了一張。”
當她抬起頭看清那位穿著白色衛(wèi)衣的少年的臉時,心里不禁一顫。
他額前發(fā)絲半掩著一只墨玉般的眼睛,高挺鼻梁襯得眉眼愈發(fā)立體,薄唇線條利落。細碎劉海下露出無瑕的肌膚,周身漫著渾然天成的清俊氣質,還有種與世無爭的感覺。
余休指尖捏著車卡邊緣,手臂還處于平直伸出去的動作,腕骨在晚間泛著光,顯得更加白皙溫潤。
卡片懸在兩人之間的空氣里,因輕微顫抖而投下細碎的晃動陰影。
少年看了看余休手中的車卡,伸手接了過去,淡淡地說了聲:
“是,謝謝?!?/p>
直到對方抬手接過的瞬間,她才驚覺自己的指節(jié)已經攥得發(fā)白,匆忙收回的手蹭過衣角,在針織面料上留下一道淺淺的褶皺。
還好,他接的很快。
和陌生人講話真的好困難!
公交車緩緩進站,輪胎碾過積水發(fā)出"嘩啦"聲響。車門"嗤"的一聲打開,余休先一步上了車,刷了自己的公交卡后,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在車上,她看到那個白衣少年上了這輛車,坐在了前排的位置。
車內的燈光昏黃而柔和,除了司機,就只有他們兩個人,顯得格外寂靜。
余休望著窗外依舊下個不停的雨,思緒萬千。雨水在車窗上蜿蜒流淌,將外面的霓虹燈光扭曲成彩色的光帶。
時間已經離他爸爸發(fā)來消息過去20幾分鐘了。
但愿爸爸再耐心等等,回去之后不要打自己。
雨絲在路燈的映照下,宛如一條條銀色的絲線,隨風飄舞。
余休的目光飄向前排那個白色身影。她總感覺的這個少年有些熟悉,好像在學校里見過,但少年沒有穿著校服,她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猜測。
公交車還在行駛,碾過水洼時濺起的水花拍打在車窗上。
余休把頭靠在冰涼的玻璃上,感受著發(fā)動機傳來的輕微震動。
隨著公交車前行,窗外的雨勢漸漸小了下來。雨點不再那么密集,狂風也慢慢平息,只剩下零星的雨滴敲打著車窗,像某種催眠的節(jié)奏。
半個鐘后,公交車到達了余休家所在的小區(qū)––花園豪庭。不過跟“豪”沒有任何關系。
余休站起身,看了一眼身旁依舊閉眼休息的少年。
在車廂昏暗的燈光下,他的側臉線條顯得格外柔和,長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看起來安靜又無害,與方才清冷的氣質截然不同。
公交車緩緩停下。余休起身攥緊書包帶,從后車門下去。冷風夾著細雨迎面撲來,她不由得縮了縮脖子。站臺到小區(qū)門口還有一段距離,但雨已經小了很多,至少不用再頂著詞典跑了。
回到家門口,余休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距離爸爸給她發(fā)消息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
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出電梯,深呼了一口氣,來到家門口。
爸爸一臉怒氣地站在門口,眉頭皺在一起,讓他本來就粗糙的面孔變得更加猙獰。
看到余休頭發(fā)濕透的樣子,沒有一絲關心,嘴里還嘟囔著好幾句臟話,余休只聽清了幾句。
“磨磨蹭蹭的,還以為你死外面了 成心讓我等這么久,故意報復我的吧?”
余休張了張嘴想解釋,卻被父親一把搶過鑰匙。在那個瞬間,父親突然用力推了一下她的頭。余休毫無防備,后腦勺重重地撞到了墻上,一陣劇痛順著脊椎蔓延開來,眼前瞬間冒出幾顆金星。
一次次的行動暴力和語言暴力,壓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咬著嘴唇,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只能輕輕捂著頭,強忍著心里的委屈和憤怒,小心翼翼地跟在父親身后進了家門,在后面輕輕關上了門。
她不敢再得罪爸爸,只能自己回到臥室。
臥室門關上的那一刻,余休才允許自己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她放下書包,坐在床邊,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小紙箱——里面是她上周買的一整箱吐司面包。
她機械地撕開包裝袋,咬了一口干巴巴的吐司。面包屑粘在嘴唇上,她伸出舌頭舔掉,卻嘗不到任何味道。
她打開手機,屏幕上顯示著聯(lián)系人“媽媽”發(fā)來的消息:
“轉賬2000元”
“小魚,錢買生活用品都花完了吧。媽媽再給你轉錢,不夠再說。在學校好好和同學相處,開心點,除了學習外也不要給自己留遺憾嘛。”
“能和你見一面就什么遺憾都沒有了?!?/p>
“......”
夜幕徹底降下來,天空黑得像塊吸走所有聲音的絨布。遠處沒一絲光亮,連風都歇了,只剩濃稠的寂靜在頭頂蔓延,四下空落落的,靜默感隨著夜色愈發(fā)濃重。
深夜的天墨一樣濃,吞下了所有聲音。熟悉的沉默,只剩下空曠和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