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譜盡頭的調(diào)色盤
隆冬的畫室飄著細雪,許昭棠呵著氣擦凈玻璃窗,看見陸燼野抱著顏料桶在雪地里踩出歪扭的腳印——鞋尖沾著的銀白顏料,正是他上周在天臺畫星軌時,不小心蹭到對方圍巾上的顏色。畫架上的新作蓋著防塵布,邊緣卻露出半截鈷藍衣角,像極了那年打翻的顏料桶,在記憶里漾開永不褪色的漣漪。
“學(xué)生會會長在偷窺?”陸燼野推門而入,發(fā)梢落著雪花,卻在看見許昭棠腕間的銀鏈時笑出聲——吊墜不知何時多了粒熒光玻璃渣,嵌在“昭”字刻痕里,正是他從火場廢墟撿來的、沾著許昭棠眼淚的碎片。鐵盒在桌上發(fā)出輕響,這次緞帶換成了許昭棠常用的藏藍,盒蓋內(nèi)側(cè)貼著張舊照片:火場后的草坪上,兩人交握的手被煙花染成粉金,指尖還沾著未干的顏料。
“該換凍瘡藥了?!痹S昭棠盯著對方指尖的紅腫,忽然想起昨夜值班時,這人偷偷在他流程表背面畫的小漫畫——戴著圍巾的炸毛貓捧著熱可可,旁邊用銀粉寫著:“許昭棠的睫毛在暖氣房會凝出小水珠,像落了串碎鉆。” 碘伏棉簽剛觸到陸燼野掌心的舊疤,對方忽然抽了口氣,指尖卻趁機勾住他校服紐扣:“比起凍瘡,我更想知道——”指腹劃過他唇畔的淡粉,“你昨天在校慶紀念冊上,給我那頁寫了什么?”
雪粒子打在玻璃上沙沙作響,許昭棠想起昨夜在紀念冊“社團寄語”欄寫下的字:“陸燼野的調(diào)色盤里,藏著比星空更璀璨的光譜。” 此刻對方畫架旁的素描本攤開著,最新一頁畫著他在雪地擦玻璃的側(cè)影,圍巾邊緣用銀粉描了圈,像極了那年熒光粉落在睫毛上的光暈。而畫紙背面,歪扭的字跡穿透紙頁:“許昭棠呵氣時,白霧會在玻璃上凝成我的名字?!?/p>
“紀念冊第七頁,倒數(shù)第三行。”他忽然轉(zhuǎn)身,指尖撫過陸燼野新作的防塵布——布料下傳來凹凸的肌理,分明是按兩人交握的手形拓出的紋路。陸燼野忽然輕笑,扯掉圍巾時帶起片雪花,落在許昭棠發(fā)頂:“那我猜,”指尖掀開防塵布角,露出畫布中央的雙人剪影,“你會喜歡我新調(diào)的‘雪夜光譜’——”
鈷藍的夜空下,兩個身影倚著老槐樹,陸燼野手里的顏料筆正往許昭棠發(fā)間點銀白星子,而許昭棠指尖捏著的,是半張沒燒完的觀景券。畫布紋理里嵌著細碎的金粉、熒光玻璃渣,還有——許昭棠忽然愣住,那些凹凸不平的顆粒里,竟混著細小的茶漬結(jié)痂?!笆悄愕谝淮尾敛铦n時掉的紙纖維,”陸燼野貼著他耳邊笑,“我磨成粉摻進了顏料里,這樣每次看畫,都像回到你鋼筆尖懸在半空的瞬間?!?/p>
窗外忽然響起清越的鈴聲,是午休結(jié)束的提醒。許昭棠望著陸燼野校服領(lǐng)口的銀白顏料,忽然想起三個月前的火場——那時這人把外套裹在他頭上,自己后頸卻被顏料燒出焦痕。此刻那道痕已褪成淡粉,像朵開在雪地里的小花開在鎖骨上方,卻在陸燼野低頭時,被圍巾輕輕蓋住。
“下午的社團聯(lián)排……”他剛開口,就被塞進個暖手寶——外殼印著炸毛貓圖案,爪子底下壓著片銀杏葉,正是深秋時陸燼野夾在素描本里的那片。暖手寶發(fā)熱時,葉片脈絡(luò)間的金粉字漸漸顯形:“聯(lián)排結(jié)束后,去天臺看初雪?我?guī)Я四茉谘┑厣袭嫯嫷念伭稀!?許昭棠指尖一顫,忽然想起這人說過的“收集你的光”,此刻暖手寶的溫度混著松節(jié)油味,讓他忽然想吻去對方睫毛上的雪花。
“陸燼野,你這里……”他指尖點了點對方心口,卻在觸到硬殼時愣住——是本迷你速寫本,封皮畫著戴著學(xué)生會徽章的貓,脖子上掛著銀鏈吊墜。翻開第一頁,是火場那天的場景:濃煙里交握的手,掌心的血珠被描成粉金色,旁邊寫著:“原來疼痛真的會發(fā)光,只要握著你的手?!?/p>
雪越下越大,畫室的暖氣卻將玻璃窗蒸出霧色。許昭棠看見陸燼野在霧面上畫了只炸毛貓,尾巴纏著星子,忽然想起昨夜對方在紀念冊里夾的紙條:“你知道嗎?我偷偷數(shù)過,你每年校慶都會把流程表核對17遍,第18遍時會咬筆桿——那個樣子,比我畫過的所有星星都亮。” 指尖無意識地蹭過對方掌心的舊疤,那里的煙花形紋路在暖光下泛著柔光,像被雪水浸過的粉金花瓣。
“初雪該配新顏料?!标憼a野忽然拖出個木箱,里面整齊碼著玻璃罐,標簽上寫著古怪的名字:“昭棠茶漬色”“火場松節(jié)油味”“煙花粉金色”。最底層躺著個舊鐵盒,開蓋時飄出細雪——是他去年撿的、許昭棠擦茶漬用的紙巾,邊角還留著淡褐色的印子,被小心地壓成了標本。
“上周去天文館,”陸燼野舉起罐子里的銀白顏料,“看見北極光的瞬間,我忽然想起你在畫室說的‘星軌’——”顏料在指尖暈開,混著雪粒子落在許昭棠手背上,“于是調(diào)了這個顏色,叫‘許昭棠睫毛上的雪’。”他忽然湊近,睫毛掃過許昭棠眉心,“要不要試試?畫在你眼尾,肯定比茶漬更像星星。”
許昭棠沒躲,任由對方指尖的銀白落在眼尾,忽然想起陸燼野素描本里的最后一頁——那是昨夜他偷偷翻開的,畫著穿畢業(yè)禮服的兩人,他手里攥著流程表,陸燼野抱著調(diào)色盤,腳邊是堆成小山的觀景券,每張背面都寫著不同的日期:“2025.06.07 火場煙火”“2025.11.01 銀杏便簽”“2026.01.05 初雪光譜”……
“其實我有個秘密。”陸燼野忽然低頭,發(fā)梢的雪花落在許昭棠圍巾上,“每次畫你時,顏料總會用得特別快——因為總想著,要把你較真的樣子、掉眼淚的樣子、笑的樣子,都調(diào)成永遠不會褪色的……”他忽然住嘴,指尖卻在許昭棠掌心寫下完整的字:“愛”。
雪粒子忽然變成鵝毛大雪,窗外的老槐樹很快覆上銀白。許昭棠望著陸燼野眼里映著的自己,眼尾的銀白顏料在雪光下明明滅滅,像極了那年天文館的星軌,卻比任何星光都暖。他忽然想起鐵盒里的第一頁便簽,此刻早已被翻得卷邊,卻還留著金粉寫的字:“許昭棠是我所有未完成稿的終點。”
“陸燼野,”他忽然拽住對方要拿顏料的手,指尖避開凍瘡,卻將銀鏈吊墜貼在兩人相觸的掌心,“初雪的光譜里,是不是該加個吻?”對方愣神的瞬間,他忽然踮腳,將沾著銀白顏料的唇落在陸燼野唇畔——混著雪的涼與體溫的暖,還有松節(jié)油的淡淡氣息,像極了他們的光譜里,最柔和的那道色帶。
畫室的鐘敲了三下,遠處傳來同學(xué)們打雪仗的喧鬧。陸燼野忽然抱起調(diào)色盤,拽著許昭棠沖向天臺——雪地上很快出現(xiàn)歪扭的腳印,還有用銀白顏料畫的炸毛貓,旁邊是陸燼野新寫的觀景券:“20:00 老槐樹最高枝椏,附贈許昭棠專屬北極光光譜。” 許昭棠望著他發(fā)頂?shù)难┗?,忽然想起火場后第一次換藥時,這人攥著他的手說“疼都變成甜的了”,此刻掌心的溫度穿過手套,讓他忽然確信——
所有灼人的過往,早已在相握的掌心里釀成光譜:茶漬的淺褐是初遇的悸動,鈷藍的漣漪是畫室的驚悸,粉金的煙火是火場的救贖,銀白的初雪是此刻的溫柔。而陸燼野掌心的疤,不再是傷口,而是光譜的坐標原點——從那里長出的星子,正沿著他們交疊的軌跡,在雪夜的天空畫出最璀璨的環(huán)。
當?shù)谝黄┗湓谡{(diào)色盤里,許昭棠看見陸燼野正在雪地上畫他們的名字——“昭棠”與“燼野”交纏在一起,筆畫間嵌著熒光玻璃渣、茶漬結(jié)痂、金粉星子,還有剛才那個帶著雪味的吻。遠處的教學(xué)樓亮起暖黃的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雪地上的光譜里——那是比任何顏料都豐富的顏色,是疼痛與溫柔的混色,是未完成稿與永恒的交界,是他們終于說出口的、藏在光譜盡頭的,那句“我喜歡你”。
雪越下越大,卻在落在陸燼野新調(diào)的顏料上時,變成了會發(fā)光的星子。許昭棠忽然想起陸燼野說過的“所有燒過的地方都該長出新的月亮”,而此刻在他們掌心,在雪地的光譜里,長出的何止是月亮——是千萬顆星子,是永不熄滅的煙火,是從結(jié)痂處蔓延開來的、屬于他們的,無盡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