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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暮色歸途,稚影驚寒

塵劫錄:三生石上刻離殤

百味居的琉璃燈在暮色中次第亮起,將靈泉蒸騰的五色霧氣染成流動的霞帔。沈墨捏碎最后一塊靈米糕塞進嘴里,糕屑混著“醉流霞”的甜香在舌尖化開,卻壓不住心底那股莫名的煩躁。對面的云舒正對著空酒壇唉聲嘆氣,月白道袍的袖口沾著幾點酒漬,像極了望川鎮(zhèn)老陳頭打鐵時濺上的火星。

“不就幾株破植物嗎?”沈墨抹了把嘴角,指尖蹭過粗陶酒壇上雕刻的靈植紋路,語氣里滿是不屑,“等我把《冰心劍訣》練到第三層,直接給靈植園筑道冰長城,別說靈猴,就是金丹期修士也別想闖進去偷酒喝。”

云舒苦笑著搖頭,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的云紋玉佩,玉質(zhì)在燭火下泛著溫潤的光:“你當靈植是鐵匠鋪的鐵砧?醉仙藤的花穗需每日吸收卯時的第一縷日光精華,若用冰墻封起來,不出三日便會枯萎成灰。”他忽然壓低聲音,酒氣混著靈草的清香撲面而來,“不過說真的,今日多謝你了。自打趙長老伏法,雷火堂的人總變著法兒地給青木堂使絆子,前幾日負責澆灌‘還魂草’的師弟,不過是晚交了半日靈泉水,就被他們潑了滿身的‘腐葉汁’……”

夜風穿過百味居的雕花木窗,將廊下懸掛的靈食幌子吹得嘩嘩作響。沈墨望著窗外漸漸濃稠的靈霧,想起演武場上女弟子們囂張的嘴臉,想起云舒攥著斷枝時微微顫抖的指節(jié),胸腔里像是堵了塊燒紅的鐵——在鐵匠鋪時,老陳頭總說“打鐵要趁熱”,可這口悶氣卻涼得像臘月里的井水,堵得他心口發(fā)慌。

與云舒在飛虹橋的分岔口道別時,靈霧已漫過白玉欄桿,將遠處雷火堂的殿宇遮得只剩一點紫黑的輪廓。沈墨揣著剩下的半塊靈米糕,踩在玄冰鋪就的小徑上,聽著自己的腳步聲在空曠的仙閣里回蕩。路過一塊半人高的玄冰時,他猛地抬腳踹了上去——“哐當”一聲悶響,冰石紋絲不動,反震得他腳踝發(fā)麻,疼得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該死的……”他低聲咒罵,又瞥見路邊一叢開著藍花的“凝露草”。這種靈草每到子時便會凝結(jié)露珠,是煉制“潤喉丹”的主材。沈墨卻沒心思管這些,伸手就將最茂盛的那株掰斷。草莖斷裂處滲出透明的汁液,濺在他袖口的冰云堂紋章上,冰涼刺骨,卻絲毫沒讓他心頭的火氣消退。他想起在望川鎮(zhèn)時,老陳頭總拍著他的后腦勺說“生氣別拿家什撒氣”,可這凌霄閣里除了冰就是石,連棵能讓他踹斷的歪脖子樹都沒有。

就在他彎腰想拔起另一叢靈草時,眼角余光突然瞥見前方冰霧中蜷著個黑影。

那是個看上去不過七八歲的女娃,身上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襖,襖子縫補處的針腳歪歪扭扭,像是用枯樹枝胡亂扎成的。她的頭發(fā)梳成兩個不成形的發(fā)髻,幾縷碎發(fā)沾著枯草貼在凍得通紅的臉頰上,露在外面的手腕上布滿青紫的淤痕,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擰過,更駭人的是她后頸處——那里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翻卷的皮肉間滲出黑紫色的血液,落在冰面上竟凝結(jié)成細小的咒紋,隨著呼吸微微蠕動。

沈墨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是被重錘砸中了胸口。他在凌霄閣待了月余,見過御劍飛行的內(nèi)門弟子,見過會說話的靈猴侍者,卻從未見過如此狼狽的孩子。他試探著往前走了兩步,玄冰地面被踩得咯吱作響:“喂,你怎么在這里?是迷路了嗎?”

女娃像是被驚動了,小小的身子劇烈地抖了一下,卻固執(zhí)地不肯回頭。沈墨繞到她面前,這才看見她死死咬著干裂的嘴唇,蒼白的小臉上滿是淚痕,卻倔強得像望川鎮(zhèn)山神廟前的石獅子。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用破布裹成的包,布包邊角露出半截發(fā)黑的羽毛,羽軸處似乎刻著什么紋路,在朦朧的月光下若隱若現(xiàn)。

“你受傷了……”沈墨蹲下身,想看看她后頸的傷口,手剛伸過去,女娃突然抬起頭——那是一雙怎樣驚恐的眼睛啊,瞳孔黑得像深潭,邊緣卻泛著詭異的紫暈,像受驚的幼獸,連眼白里都布滿了血絲。她猛地往后縮,后腦勺撞到冰棱上,疼得“嘶”了一聲,卻還是用盡全力護著懷里的布包,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變得發(fā)白。

“我不是壞人,”沈墨連忙收回手,指了指腰間冰云堂的玉牌,玉質(zhì)在月光下透著寒意,“你看,我是這里的弟子,叫沈墨。你家大人呢?怎么會一個人在這里?”

女娃只是盯著他,嘴唇哆嗦著,喉嚨里發(fā)出小貓般的嗚咽聲,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沈墨看著她后頸不斷滲出的黑血,那些血跡落在冰面上,竟慢慢聚成了幾枚扭曲的咒紋,像極了蘇清鳶曾給他看過的“惑心紋”。他想起蘇清鳶說過,仙閣內(nèi)若發(fā)現(xiàn)魔氣需立刻上報執(zhí)法殿,可眼前這孩子瘦得像片枯葉,傷口還在不斷惡化,后頸的黑氣正順著脊椎往下蔓延,每蔓延一分,她眼里的驚恐就淡去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詭異的麻木。

他忽然想起七歲那年冬天,自己縮在山神廟的破廟里,渾身凍得發(fā)紫,是老陳頭頂著風雪送來一碗熱湯,湯里飄著幾片白菜葉,卻暖透了他整個冬天。

“我?guī)闳ヒ娢規(guī)煾赴?,她會治傷?!鄙蚰辉侏q豫,輕輕抱起女娃。她輕得驚人,像抱著一團隨時會散開的羽毛,懷里的布包卻沉甸甸的,隔著粗布能摸到堅硬的棱角。女娃似乎沒料到他會動手,小小的身子僵了一下,隨即爆發(fā)出一陣劇烈的掙扎,指甲在沈墨手背上抓出幾道血痕,卻被他穩(wěn)穩(wěn)托住。“別怕,我?guī)煾甘潜铺玫模撕芎??!?/p>

抱著女娃往凝霜殿走時,沈墨才發(fā)現(xiàn)她后頸的黑氣已經(jīng)蔓延到肩胛骨,皮膚下的血管呈現(xiàn)出詭異的紫黑色,像是無數(shù)條小蛇在皮下蠕動。他加快腳步,玄冰地面在急促的腳步聲中發(fā)出沉悶的回響,路過那叢被他掰斷的凝露草時,斷裂的草莖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滲出的汁液也變成了灰黑色。

剛轉(zhuǎn)過冰墻,沈墨就看見蘇清鳶站在凝霜殿門口。她剛結(jié)束修煉,玄色衣袍上還沾著演武場的霜氣,發(fā)間的冰簪在月光下凝著一層白霜,顯然是剛從極寒之地運功歸來。

“你懷里是什么?”蘇清鳶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目光落在女娃后頸的傷口上時,瞳孔驟然收縮,袖中的破妄錐不自覺地滑出半寸,“魔氣?”

沈墨連忙將女娃放在殿前的冰凳上,冰塊的涼意讓女娃瑟縮了一下,卻依舊死死抱著懷里的布包。他把剛才在路邊的遭遇簡略說了一遍,從發(fā)現(xiàn)女娃到她身上的傷痕,再到那些詭異的黑氣咒紋。蘇清鳶蹲下身,指尖凝出一縷精純的冰系靈氣探向傷口,冰絲剛觸到黑氣就發(fā)出“滋滋”的響聲,像 hot 鐵遇上冷水般瞬間熔斷,化作幾點消散的白氣。

“是‘蝕骨魔瘴’,”蘇清鳶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指尖的靈氣因為情緒波動而微微顫抖,“此毒專傷童男童女的魂魄,中者七日內(nèi)若不救治,便會被魔瘴侵蝕元神,淪為只知殺戮的魔偶?!?/p>

她話音剛落,女娃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的痰液里竟帶著細小的黑色鱗片。她似乎聽懂了“魔偶”二字,猛地抓住沈墨的衣角,那雙原本充滿驚恐的眼睛里噙滿了淚水,終于忍不住哭出聲,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姐姐……救救我……我不想變成怪物……”

沈墨看著她臟兮兮的小臉上滾落的淚珠,砸在冰凳上瞬間凝成冰晶,又看了看蘇清鳶冰藍色眼眸里罕見的凝重——那是他在執(zhí)法殿對峙趙長老時都未曾見過的神色。夜風吹過凝霜殿的飛檐,將檐角懸掛的冰鈴吹得叮當作響,聲音清冽,卻透著一股刺骨的寒意,比望川鎮(zhèn)任何一個雪夜都要冷。

而女娃懷里那個始終不肯松手的布包,此刻正透過粗布,散發(fā)出若有若無的、與三生石碎片相似的溫熱,在這冰天雪地的仙閣里,顯得格外詭異。蘇清鳶的目光落在布包露出的黑色羽毛上,瞳孔猛地一縮,似乎想起了什么被遺忘的往事,指尖無意識地撫上自己腕間的冰蓮紋,那里正傳來一陣微弱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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