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館的角落成了謝桐暫時的避風港，也是她冰封心湖里唯一一塊尚能汲取養(yǎng)分的薄冰。那些泛黃發(fā)脆的書頁，那些晦澀難懂的上古異聞，那些關于重塑根基、逆天改命的渺茫傳說，成了她支撐殘軀、對抗虛無的唯一稻草。她看得極慢，有時一坐就是大半日，直到暖爐的幽藍火光在昏暗的書架深處顯得格外醒目，直到身體支撐不住那深入骨髓的虛弱和丹田的隱痛。

日子在翻動的書頁和無聲的忍耐中，又滑過去一段。

霜寂閣的冰冷空曠，在日復一日的沉寂中，開始生出一種令人窒息的厭倦。暖爐恒溫，寒玉床榻溫潤，狐裘柔軟，一切都恰到好處地維持著她這具破敗軀殼的茍延殘喘?？烧沁@種無微不至的“供養(yǎng)”，讓她感覺自己更像一件被精心收藏在冰冷玉匣里的易碎品，而非一個活生生的人。

恨意依舊在冰層下燃燒，但復仇的目標似乎變得遙遠而模糊。顧寒飛和沈歡在藏書館那次試探性的交鋒后，再未在她面前出現。連帶著那些窺探的、鄙夷的目光，也因聞人衍那日的雷霆之怒而收斂了許多。整個世界仿佛將她遺忘在了穿風谷這片風雪牢籠里。

遺忘？謝桐空洞的狐眸望著窗外亙古不變的風雪。她不要被遺忘。她要……找點樂子。

一個念頭，如同冰層下悄然滋生的藤蔓，纏繞上她沉寂的心。她緩緩坐起身，抱著暖爐，目光掃過霜寂閣空曠得能聽見回音的廳堂。太冷了，太硬了，太……不像個能住人的地方了。全是冰冷的寒玉，流動的光溟，還有聞人衍身上那股揮之不去的、帶著雪后青松與鐵銹血腥的冷香。

她需要一點顏色。一點活氣。一點……屬于她自己的東西。

這天傍晚，當聞人衍的身影如同往常一樣，無聲無息地在臨窗的陰影里凝聚時，謝桐沒有像過去那樣假裝沉睡或繼續(xù)發(fā)呆。

她抱著暖爐，費力地挪到軟榻邊緣，將自己裹在厚厚的絨毯里，只露出一張蒼白得沒有血色的小臉。她微微仰起頭，望向陰影中那道清冷孤絕的身影，眼尾那抹天生的緋色在幽微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脆弱。

“師尊……”聲音出口，帶著一絲被暖爐烘烤出的、刻意放軟的沙啞，還有一點不易察覺的委屈。

聞人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寒潭般的眸子沉靜無波，似乎在等待下文。

謝桐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輕顫，手指無意識地揪著絨毯邊緣柔軟的絨毛，聲音更輕、更軟了，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和濃濃的落寞：“桐兒……桐兒在這里待著，整日看著這空蕩蕩的屋子，外面又是白茫茫的風雪……心里……心里悶得慌。”

她頓了頓，像是鼓足了勇氣，抬起濕漉漉的狐眸，看向陰影中的聞人衍，里面盛滿了純粹的、不摻一絲雜質的可憐巴巴：“桐兒想……能不能在霜寂閣邊上……辟出一個小小的院子？很小很小的就好……桐兒想自己……拾掇拾掇，種點東西，擺點小玩意兒……看著也……也舒心些……”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乎成了氣音，帶著一種生怕被拒絕的忐忑，將“廢人”、“被囚禁者”的卑微姿態(tài)演繹到了極致。暖爐的幽藍火光跳躍著，映在她蒼白透明的臉上，更添十分柔弱無助。

直播間寥寥無幾的彈幕又飄了起來：

【？？？惡女想搞基建？】

【種點東西？她這身體能種啥？仙人掌都養(yǎng)不活吧？】

【裝可憐要地盤？聞人衍能答應？】

【我怎么覺得她憋著壞呢……】

陰影里，聞人衍沉默著。銀發(fā)流淌著月華般的光澤，清冷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緒。霜寂閣是他道場核心，亙古以來便是如此，不容外物侵染。

就在謝桐以為他會像拒絕恢復修為一樣，用一句冰冷的“不必”打發(fā)她時——

“可?！?/p>

清冷的、毫無波瀾的單音節(jié)，如同冰珠墜地。

謝桐揪著絨毯的手指猛地一緊，眼底深處飛快掠過一絲得逞的亮光，快得無人察覺。她立刻垂下眼睫，將那份“驚喜”壓下去，換上更濃的感激和小心翼翼的雀躍：“真…真的嗎？謝謝師尊！”

聞人衍的身影并未移動，只是那片陰影似乎微微波動了一下。一道無形的、帶著寂滅氣息的劍意自他指尖悄然逸出，無聲無息地穿透了霜寂閣厚重的寒玉墻壁。

“轟隆……”

一聲沉悶的、仿佛大地深處傳來的低鳴響起。霜寂閣西側，那片原本被厚重玄冰覆蓋、罡風肆虐的角落，空間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生生撕裂、重塑！堅硬的玄冰無聲消融，凜冽的罡風被柔和的結界阻隔在外。眨眼間，一片約莫十丈見方、平整光潔的玉白色空地，便出現在了霜寂閣的側翼，如同鑲嵌在冰山上的一塊溫潤暖玉。

空地邊緣，無形的結界流轉著柔和的光暈，將外界的風雪嚴寒徹底隔絕。里面空無一物，干凈得像一張等待潑墨的白紙。

謝桐抱著暖爐，走到巨大的寒玉窗欞前，望向那片新開辟出來的小小天地。空洞的狐眸里，第一次映入了些微不同的色彩。一絲極淡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生機，如同冰封湖面下悄然游過的魚苗。

有了地，自然要有東西填滿。

接下來的幾天，謝桐似乎找到了新的寄托。她不再整日蜷在軟榻上發(fā)呆，而是裹著狐裘，抱著暖爐，在新開辟的小院子里緩慢地踱步。她的腳步依舊虛浮無力，走幾步便要停下來喘息片刻，但那雙空洞的狐眸里，卻有了聚焦點。她伸出蒼白纖細的手指，對著空蕩蕩的院子指指點點，像是在規(guī)劃著什么。

“這里……放一張?zhí)倬幍奶梢?，要鋪最軟的雪貂皮……?/p>

“那邊角落……搭一個小小的花架……嗯，要紫檀木的，雕著纏枝蓮紋的那種……”

“墻角……種幾株耐寒的靈植吧……冰晶蘭？還是雪魄草？或者……種點凡間的梅花？紅梅，開起來熱鬧……”

“還要……還要一串琉璃風鈴，掛在屋檐下……風吹過的時候，叮叮當當的……”

她低聲地、自言自語般地絮叨著，聲音很輕，帶著廢人特有的氣弱，像是在描繪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暖爐的幽藍火光映著她認真的側臉，竟透出一種奇異的、近乎天真的專注。

然而，規(guī)劃得再美好，終究是空中樓閣。

霜寂閣里，除了冰冷的寒玉、流動的光溟和聞人衍，什么都沒有。她想要的那些藤椅、花架、紫檀木、雪貂皮、靈植種子、琉璃風鈴……統(tǒng)統(tǒng)需要從外面弄來。

靠她自己？一個走幾步路都費力的廢人？無異于癡人說夢。

唯一的指望，只有那個將她“養(yǎng)”在這里的人。

又是一個聞人衍現身的傍晚。謝桐沒有待在軟榻上，而是裹著絨毯，抱著暖爐，站在新開辟的小院子入口處，望著那片空蕩蕩的玉白色地面發(fā)呆。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空間里，顯得格外孤寂可憐。

聞人衍的身影在她身后不遠處凝聚。

謝桐像是被驚動，緩緩轉過身。她的臉色比前幾日似乎更蒼白了些，眼下的青影也重了幾分，仿佛為“規(guī)劃”這個小院子耗費了太多心神。她看向聞人衍，那雙空洞的狐眸里，此刻卻盛滿了濃濃的、化不開的失落和……一絲小心翼翼的渴望。

“師尊……”她開口，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桐兒……桐兒想了好多……可……可是……”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蒼白無力的雙手，又抬頭環(huán)顧著空蕩蕩的院子，最后目光落回聞人衍清冷的臉上，眼眶迅速泛紅，淚光在狐眸中打轉：“桐兒想要的東西……這里都沒有……桐兒……桐兒好想下山一趟……就……就去山下坊市里買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用拇指和食指比劃出一個“一點點”的手勢，動作笨拙又可憐。

“桐兒保證……很快……很快回來……”她急切地補充著，淚水終于忍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順著蒼白透明的臉頰滑下，滴落在雪白的絨毯上，“桐兒不會亂跑……不會惹事……就買些……買些布置小院子的東西……求求您了，師尊……桐兒在這里……真的好悶……好難受……”

她哭得無聲無息，肩膀微微顫抖，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那脆弱無助的模樣，仿佛拒絕她便是世上最殘忍的事情。暖爐的幽藍火光在她淚濕的臉上跳躍，更添十二分的凄楚動人。

直播間彈幕：

【奧斯卡！絕對是奧斯卡影后！】

【下山？她這是想跑路還是真想買東西？】

【聞人衍不會真信了吧？這演技我見猶憐啊！】

【賭十塊靈石，天尊心軟了！】

陰影里，聞人衍沉默地看著她。那雙寒潭般的眸子，仿佛能穿透她精心編織的淚水和脆弱，看到她靈魂深處那點名為“找樂子”的微小火苗。他看到了她規(guī)劃院子時眼底那點微弱的光，也看到了她此刻淚水下的算計。

空氣凝滯了片刻。

就在謝桐以為這次裝可憐又要失敗，心頭那點希冀的小火苗即將熄滅時——

“可。”

依舊是那個清冷無波的單音節(jié)。

謝桐的哭聲猛地一窒，抬起淚眼朦朧的臉，難以置信地看著陰影中的身影。

聞人衍并未看她，目光似乎投向了窗外更遠處的風雪。他緩緩抬起那只修長如玉的手，指尖在虛空中極其隨意地一劃。

一道凝練如實質、邊緣卻流轉著幽藍色澤的狐火印記，憑空出現，如同一個微縮的符文，散發(fā)著溫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印記一閃，便如同擁有生命般，精準地烙印在謝桐抱著暖爐的手背上。

肌膚傳來一絲微涼的觸感，并不疼痛，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聯系感。

“憑此印記，可自由出入穿風谷結界?！甭勅搜芮謇涞穆曇繇懫?，如同冰泉流淌，“日落前歸。不許離山門太遠?！?/p>

他的目光終于落回謝桐臉上，那雙寒潭般的眸子里，沒有任何溫度，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漠然，和一句更冰冷的警告：

“若逾矩……”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的威脅，比任何言語都更令人心悸。烙印在手背上的狐火印記，也仿佛回應般，微微灼熱了一瞬。

警告完畢，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跡，無聲無息地淡化消失。

霜寂閣內，只剩下抱著暖爐、手背上多了一道幽藍印記的謝桐。

臉上的淚水還未干涸，眼底的委屈和可憐卻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種冰冷的、近乎漠然的平靜。她低頭看著手背上那枚小小的、如同精美刺青般的狐火印記，指尖輕輕拂過，感受到其中蘊含的溫和力量與冰冷的束縛。

她成功了。

雖然代價是手腕上多了一道無形的枷鎖。

空洞的狐眸望向窗外，風雪依舊，但穿風谷的結界，對她而言，已不再是不可逾越的天塹。

山下坊市……藤椅……花架……紫檀木……雪貂皮……靈植種子……琉璃風鈴……

還有……或許……能“偶遇”些什么？

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無聲地爬上了她失了些血色的唇角。

直播間彈幕短暫地卡殼后，瞬間沸騰：

【?。。。。。。≌娲饝耍?！】

【還給了通行證？！（雖然是帶GPS定位的）】

【日落前歸……這怎么聽著像家長放小朋友出去春游？？？】

【聞人衍！你人設崩了?。。。≌f好的清冷絕塵呢？！】

【惡女這波在大氣層！裝可憐無敵了！】

【快！鏡頭跟上！我要看惡女下山買買買！順便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