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棺墜入深淵的轟鳴還在耳畔回蕩,葉青如的指甲已經(jīng)摳進掌心。月華簪炸裂的紅繩纏在她手腕上,像三百條細小的毒蛇啃噬皮膚。她抬頭看那個覆蓋祠堂屋頂?shù)木薮箨幱啊遣皇窃茖樱菬o數(shù)張嬰兒面孔組成的肉膜,每張臉都在重復溫暖最后那句話。
"你猜......誰在你里面......"
鎖骨下的黑洞突然發(fā)燙。葉青如扯開衣領,看見黑洞邊緣的金色卦辭正在扭曲,變成細小的牙齒形狀。嬰兒哭聲從黑洞深處傳來,帶著玉衡子面具燒焦的焦糊味。
"出來。"她一劍刺向自己鎖骨,劍尖卻在觸及皮膚的瞬間被蘇臨淵的白骨攔住。那些散架的骨頭不知何時重組完畢,腐爛的手指死死鉗住劍身,指縫里滲出的黑血染紅了誅邪劍殘片。
白骨下頜骨開合,發(fā)出的卻是玉衡子的聲音:"戌時三刻——"
祠堂地面突然拱起。三百具宿主尸體破土而出,每具尸體心口都插著半截月華簪。他們搖搖晃晃地圍成圓圈,黑洞里涌出的記憶碎片在空中拼成完整的血色陣法。葉青如看見十五歲的自己站在陣眼,手里的誅邪劍正慢慢刺入咽喉。
"假的。"她揮劍斬向幻象,劍風卻穿過記憶碎片劈在蘇臨淵的白骨上。咔嚓一聲,他的肋骨斷了兩根,斷骨處突然長出細密的紅繩,像血管般纏上她的手腕。
溫暖的笑聲從四面八方涌來:"你斬得斷因果,斬得斷自己嗎?"
葉青如突然不動了。她盯著那些紅繩,發(fā)現(xiàn)每根繩結都是蘇臨淵當年獨創(chuàng)的系法——藥包、劍穗、甚至她及笄禮時束發(fā)的絲帶。最粗的那根紅繩末端,赫然系著塊沾血的毒玉鐲碎片。
"母親......"她手指剛碰到玉鐲碎片,整座祠堂突然劇烈搖晃。屋頂?shù)膵雰喝饽ぐl(fā)出刺耳啼哭,三百具宿主尸體同時抬手,指向她鎖骨下的黑洞。
白骨突然發(fā)力。蘇臨淵的指骨掐住她手腕,腐爛的皮肉下浮現(xiàn)出玉衡子的卦象:"現(xiàn)在——"
葉青如被拽得一個踉蹌。誅邪劍殘片脫手飛出,正好刺中陣眼中少年自己的幻象。劍尖沒入咽喉的瞬間,所有紅繩突然繃直,拽著她往黑洞里跌去。
"青如!"
這聲呼喚讓她渾身一震。不是玉衡子的聲音,不是蘇臨淵的語調(diào),而是測靈根前那個會為她綰發(fā)的師兄。葉青如猛地扭頭,看見白骨眼窩里浮出兩粒光點——那是蘇臨淵被寄生前最后的清明。
就這一晃神的功夫,嬰兒肉膜已經(jīng)壓到頭頂。最近的宿主尸體突然撲來,冰冷的手指插進她鎖骨下的黑洞。劇痛中,葉青如看清尸體腕上的胎記——這是第一個被溫暖吞噬的外門弟子,死前曾偷偷給她塞過辟毒丹。
"原來如此......"她突然笑了,任由尸體手指在黑洞里攪動,"你們都在這里。"
月華簪的紅繩突然燃燒。葉青如抓住那具尸體的手腕,借力將整條胳膊塞進自己鎖骨下的黑洞。嬰兒哭聲立刻變成慘叫,黑洞邊緣的金色牙齒瘋狂啃咬宿主尸體,黑色黏液如噴泉般涌出。
"不夠疼是嗎?"她聲音很輕,手上卻發(fā)狠地往里捅,"那就把你們都喂飽。"
祠堂地面突然裂開深淵。溫暖的本體從地底浮出,女尸懷里的嬰兒已經(jīng)長到三歲孩童大小,正抓著她的衣襟喊餓??匆娙~青如的動作,孩童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細針般的牙齒。
"師姐好聰明。"它拍著手,聲音卻是溫暖的語調(diào),"可惜你忘了一件事——"
三百具宿主尸體突然自燃?;鹧骓樦t繩燒到葉青如身上,卻在觸及皮膚的瞬間變成冰冷的記憶洪流。她看見蘇臨淵跪在掌門殿外的雨夜里,看見玉衡子面具下的傷痕,看見母親咽氣前攥碎的毒玉鐲突然發(fā)出微光。
孩童的聲音貼著耳根傳來:"被吞噬的人,都會變成系統(tǒng)的一部分哦。"
鎖骨下的黑洞突然擴張。葉青如感覺有東西正從里面往外爬,冰涼的手指擦過她的肋骨。她低頭看見自己腹部隆起詭異的弧度,像是有什么要破體而出。
"滾出去!"她一劍刺向自己腹部,劍刃卻被孩童的小手握住。鮮血順著它指縫滴落,在地面匯成逆五芒星的圖案。
白骨突然從后方抱住她。蘇臨淵腐爛的胸腔貼著她后背,肋骨如牢籠般收緊。玉衡子的卦象在他骨頭上亮起,與葉青如鎖骨下的黑洞產(chǎn)生共鳴。
"戌時三刻......"白骨的下頜骨抵在她肩頭,"月蝕......初虧......"
孩童發(fā)出刺耳尖笑。它松開誅邪劍,轉而抓住葉青如的手腕,將她整只手往自己嘴里塞。尖銳的牙齒刺穿皮肉,葉青如卻感覺不到疼——她的血正在逆流,順著傷口灌進孩童喉嚨。
"好喝嗎?"她突然掐住孩童的脖子,"我的血里,可都是你給的毒。"
孩童的吞咽動作突然停滯。它腹部詭異地鼓脹起來,皮膚下浮現(xiàn)出毒玉鐲的紋路。溫暖的聲音首次出現(xiàn)慌亂:"你什么時候——"
"母親留下的鐲子,我磨成粉吃了三年。"葉青如的手指摳進孩童咽喉,"味道不錯吧?"
孩童突然劇烈抽搐。它松開嘴,吐出的不是血,而是大團金色卦辭。這些發(fā)光的文字在空中組成鎖鏈,將溫暖的本體拖向葉青如鎖骨下的黑洞。
"不......"女尸瘋狂掙扎,懷里的孩童卻已經(jīng)融化,變成黑色黏液滴在逆五芒星上。陣法突然反轉,三百具燃燒的宿主尸體同時轉身,黑洞里伸出無數(shù)雙手抓住溫暖。
葉青如看著女尸被撕成碎片。最后一塊尸塊墜入黑洞時,她聽見玉衡子的嘆息:"斬因果者......終被因果縛......"
祠堂屋頂?shù)膵雰喝饽ね蝗惶?。月光重新照進來,葉青如看見蘇臨淵的白骨正在消散。他最后那根纏著紅繩的指骨碰了碰她手腕,像測靈根那天偷偷勾住她裙角的紅線。
"師兄......"她伸手去抓,卻只握住一把灰燼。
月光突然暗了一瞬。葉青如抬頭,看見天邊的滿月缺了一角——戌時三刻,月蝕初虧。鎖骨下的黑洞開始收縮,那些被吞噬的記憶翻涌著要溢出來。她跪在廢墟里,突然發(fā)現(xiàn)掌心多了塊溫潤的碎片。
是母親毒玉鐲上缺失的那一角。
"原來你在這里......"她摩挲著碎片上的刻痕,那是個極小的"如"字,藏在花紋里十五年都沒被發(fā)現(xiàn)。碎片突然發(fā)燙,映出記憶里最后的畫面——母親咽氣前,嘴唇開合說的不是詛咒,而是"活下去"。
地面突然震動。葉青如握緊碎片站起來,看見祠堂外站著黑壓壓的人群。為首的是葉寒江,他手里的九幽寒毒正滴在誅邪劍的殘片上。
"孽障。"他聲音里帶著虛偽的痛心,"你連自己母親的法器都污染了?"
葉青如沒說話。她看著劍身上浮動的毒霧,突然笑了——那根本不是九幽寒毒,而是溫暖系統(tǒng)里流出的黑色黏液。葉寒江的袖口,隱約露出逆五芒星的印記。
"叔叔。"她擦掉嘴角的血,"你袖子里藏著的,是溫暖給你的新玩具嗎?"
人群突然騷動。葉寒江臉色驟變,正要抬手,祠堂廢墟里突然射出三百道紅光——那是月華簪炸裂的紅繩,每根都纏著塊燃燒的記憶碎片。它們?nèi)缍旧甙憷p上葉寒江的手腕,將他袖口的逆五芒星照得無所遁形。
"戌時三刻到了。"葉青如舉起玉鐲碎片,月光透過缺口在地上投出完整的五芒星,"你們誰先來試劍?"
葉寒江的袖口在紅繩纏繞下發(fā)出皮肉燒焦的嘶響。他猛地甩袖震碎三根紅繩,卻讓更多燃燒的記憶碎片濺到身后人群里。有個年輕弟子突然抱住腦袋慘叫——他的瞳孔里正倒映出自己參與活祭的畫面。
"看來叔叔養(yǎng)了群好狗。"葉青如碾碎掌心的玉鐲碎片,鋒利的棱角割開皮肉。血珠懸浮在空中,每一滴都映出不同角度的月蝕。她突然想起測靈根那日,蘇臨淵偷偷塞給她的糖人也是這般晶瑩剔透。
葉寒江的劍鋒突然轉向自己左臂。削鐵如泥的誅邪劍殘片劃過衣袖,連帶逆五芒星印記的皮肉一起削落。"妖女蠱惑人心的手段倒是精進。"黑血滴在雪地上滋滋作響,他臉上痛色不似作偽,"諸位都看見了,這孽障連親叔叔都要害。"
人群中的騷動變成竊竊私語。有個穿杏黃衫子的女弟子突然指著葉青如鎖骨:"她、她肚子里有東西在動!"這句話像冷水潑進熱油,三十七把飛劍同時出鞘的錚鳴驚飛了枯樹上的寒鴉。
葉青如低頭看著自己腹部詭異的隆起。那團東西正頂著皮膚游走,形狀時而像握拳的嬰兒,時而像蜷縮的獸爪。她突然伸手按在肚皮上,五根手指陷進柔軟的隆起中:"想要?給你。"
皮肉撕裂的聲音讓最前排的弟子吐了出來。葉青如從腹腔抓出一團纏繞著紅繩的黑霧,霧中無數(shù)張人臉正互相啃咬。溫暖的聲音從黑霧深處傳來,這次帶著氣急敗壞的顫抖:"你竟敢用我的系統(tǒng)養(yǎng)蠱?"
"不是系統(tǒng)。"葉青如將黑霧拍向地面,三百根紅繩突然從廢墟中暴起,"是三百個被你吃掉的人。"
紅繩扎進黑霧的瞬間,整個葉家山門的地面開始蠕動。鋪路的青石板一塊塊翻起,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嬰兒牙齒——這些牙齒組成更大的逆五芒星,此刻正在月蝕下滲出黑血。葉寒江突然暴起,劍鋒直取葉青如咽喉:"列陣!"
飛劍組成的銀網(wǎng)罩下來時,葉青如正捏碎第二塊玉鐲碎片。鋒利的瓷片劃開她指尖,血滴在紅繩上立刻燃起青白色的火。溫暖發(fā)出不似人聲的尖叫,因為那些火正在焚燒黑霧中的記憶——每段記憶燒毀,就有具宿主尸體從地底爬出。
"住手!"葉寒江的劍尖離她咽喉只剩三寸,卻被具穿杏黃衫子的尸體攔住。女弟子腐爛的手抓住劍刃,空洞的眼窩望著曾經(jīng)的師尊:"您說過...祭品...能換宗門興盛..."
飛劍銀網(wǎng)突然亂了幾處??刂骑w劍的弟子們臉色慘白,因為他們認出了那些尸體生前的佩劍。葉青如趁機將燃燒的紅繩甩向人群,每根繩子都精準纏住一個曾參與活祭的弟子手腕。
"溫暖沒告訴你們?"她腹部傷口滴落的血珠突然懸浮成卦象,"被吞噬的人,最后都會變成蠱蟲的養(yǎng)分。"
月蝕陰影恰好吞沒最后一線月光。地面上的牙齒開始咀嚼,最先陷進去的是兩個執(zhí)法堂長老。他們的慘叫剛出口就變成嬰兒啼哭,黑血從七竅涌出,在空中凝成新的紅繩。
葉寒江突然捏碎腰間玉佩。玉粉形成的屏障暫時擋住紅繩,他趁機掐訣引動九幽寒毒。黑紫色霧氣從他袖口涌出,卻在觸及葉青如身前血卦時突然調(diào)轉方向,反撲向最近的三具宿主尸體。
"叔叔還是這么喜歡借刀殺人。"葉青如抹了把腹部的血涂在誅邪劍殘片上,"可惜溫暖現(xiàn)在自身難保。"
仿佛印證她的話,地面突然裂開深淵。溫暖的本體被無數(shù)紅繩拖拽著浮出,那具女尸已經(jīng)腐爛得露出肋骨,懷里的孩童變成布滿牙印的肉團。它瘋狂撕咬著纏在身上的紅繩,每咬斷一根就有具宿主尸體灰飛煙滅。
葉寒江的劍突然轉向溫暖。誅邪劍殘片刺入肉團的瞬間,整個山門響起琉璃破碎的脆響——懸浮在空中的血卦碎了,連帶碎掉的還有三百根紅繩。葉青如咳著血單膝跪地,看見溫暖的本體正化作黑煙涌向葉寒江。
"你以為...只有你會養(yǎng)蠱?"葉寒江的皮膚下鼓起游走的黑氣,聲音卻變成溫暖與他自己聲線的混合,"我親愛的...侄女..."
最后兩個字出口時,他的右眼突然爆裂。黑血濺在雪地上,凝成小小的逆五芒星。葉青如握緊僅剩的玉鐲碎片,發(fā)現(xiàn)上面"如"字的刻痕正在發(fā)燙——就像母親臨終前攥著它時一樣滾燙。
山門外突然傳來熟悉的鈴鐺聲。很輕,但在死寂的雪夜里清晰得像耳光。葉青如的瞳孔驟然收縮,因為她看見月光照不到的樹林里,有截掛著紅繩的指骨正在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