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半，窗外的天剛蒙蒙亮，像一塊被稀釋過的藍墨水。丁程鑫的手機還沒響，他已經(jīng)醒了，睜著眼看天花板上的吊燈，紋路在昏暗里像片模糊的海。

客廳傳來輕手輕腳的響動，他披了件外套走出去，看見黃其淋正蹲在玄關打包零食，塑料袋窸窸窣窣響。

“醒了？”黃其淋抬頭，眼里帶著點紅血絲，“我還以為你得再睡會兒。”

“睡不著了?！倍〕迢巫哌^去，看見地上擺著兩個鼓鼓囊囊的背包，里面露著面包和礦泉水的包裝，“這么早就收拾好了？”

“昨兒半夜就收拾得差不多了，”黃其淋拍了拍背包，“敖子逸說要帶帳篷，非讓我給塞進去，說萬一想在海邊過夜呢?！?/p>

正說著，門鈴響了，黃其淋趿著拖鞋去開門，敖子逸頂著亂糟糟的頭發(fā)擠進來，手里還拎著個保溫桶。

“看我?guī)读?！”他把保溫桶往桌上一放，掀開蓋子，熱氣裹著粥香飄出來，“我媽凌晨四點起來熬的小米粥，說路上吃暖胃?！?/p>

丁程鑫湊過去看，小米粥熬得稠稠的，上面飄著幾粒枸杞，心里一暖：“阿姨也太早了吧?！?/p>

“我媽聽說我們要去海邊，非得給做點啥，攔都攔不住?！卑阶右菀松字啻禌觯翱靽L嘗，我媽熬粥一絕?！?/p>

黃宇航跟著走進來，手里拿著車鑰匙：“東西都齊了？齊了就走吧，早走早到，避開早高峰。”

“齊了齊了?！卑阶右莅驯赝吧w好塞進背包，“阿大，你就帶個小破包？不多拿點衣服？海邊晚上可能冷?！?/p>

丁程鑫腳邊放著個帆布包，里面就兩件T恤和一條薄外套?！皦蛄耍彼α诵?，“去幾天就回來，不用帶那么多。”

“還是拿件厚點的吧?！秉S宇航從衣柜里翻出件黑色外套，“我這件借你，防風?！?/p>

丁程鑫接過外套，布料帶著點陽光曬過的味道，他疊好放進包里：“謝了?！?/p>

四人拎著包下樓，黃其淋的車停在單元門口，敖子逸自告奮勇坐副駕，說是要導航，結(jié)果剛上車就打了個哈欠。

“你行不行?。坎恍袚Q我來?！秉S其淋發(fā)動車子，瞥了他一眼。

“咋不行，”敖子逸揉了揉眼睛，點開導航，“我這叫養(yǎng)精蓄銳，到了海邊才有精神玩?！?/p>

丁程鑫和黃宇航坐在后排，車窗開了條縫，風灌進來帶著點涼意。丁程鑫看著窗外倒退的樹影，忽然想起小時候跟家人去郊游，也是這樣的清晨，車窗外的樹連成一片綠，空氣里有青草的味道。

“睡會兒？”黃宇航遞過來個U型枕，“到了叫你?！?/p>

丁程鑫搖搖頭：“不困，想看看路。”

“看啥路啊，”前排的敖子逸回頭，“都是高速，除了樹就是護欄。我跟你說，月牙灣那片沙灘，沙子細得跟面粉似的，光腳踩上去特舒服，就是別往深了走，有貝殼渣子，容易扎腳?！?/p>

“還有啊，”他頓了頓，神秘兮兮地說，“退潮的時候能撿海螺，有的里面還藏著小螃蟹，上次我爸就抓了只，養(yǎng)在礦泉水瓶里帶回來，結(jié)果第二天就跑了，我媽說肯定是順著下水道爬走了?！?/p>

丁程鑫被他說得笑起來：“那得多小的螃蟹，能順著下水道跑。”

“就跟你指甲蓋那么大，”敖子逸比劃著，“機靈著呢，一抓它就縮殼里，拿它沒辦法。”

黃其淋在前面笑：“他就是閑的，抓那玩意兒干啥，又不能吃?！?/p>

“好玩啊，”敖子逸不服氣，“你懂啥，這叫親近自然?！?/p>

車開上高速，周圍漸漸空曠起來，天徹底亮了，藍得透亮。丁程鑫打開車窗，風更大了，吹得他頭發(fā)亂飄。遠處的田野鋪成一片綠，偶爾有幾頭牛在地里吃草，慢悠悠的，像幅沒干透的畫。

“你看，”他指著窗外，“那片云像不像棉花糖？”

黃宇航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笑了：“有點像，還是帶點焦的那種，你上次烤糊的雞翅同款?！?/p>

“哎你咋也埋汰我，”敖子逸不樂意了，“我那雞翅是‘人生的味道’，這云懂啥?！?/p>

丁程鑫笑得肩膀直抖，心里那點緊張慢慢散了，像被風吹走的煙。他靠在椅背上，看著天上的云慢慢走，聽著前排兩人又開始斗嘴——

“你導航導錯了吧？這路看著不對啊?！?/p>

“不可能，我這導航可是最新版，你開你的車得了?！?/p>

“我看你是昨晚沒睡好，眼神都花了……”

陽光透過車窗照進來，落在丁程鑫手背上，暖融融的。他閉上眼，好像已經(jīng)聽見海浪的聲音了，嘩啦，嘩啦，像誰在耳邊輕輕唱。

“快到了，”黃其淋忽然說，“前面下高速，再走半小時就到?！?/p>

丁程鑫猛地睜開眼，心跳快了半拍。他看向窗外，路兩邊的樹變成了低矮的灌木叢，空氣里好像真的有了點咸腥氣。

敖子逸興奮地指著遠處：“看見沒？那片白的就是沙灘！”

丁程鑫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視線盡頭果然有片亮得晃眼的白，像塊被陽光曬化的糖，鋪在藍盈盈的水邊。他攥了攥手里的帆布包帶子，指尖有點燙。

原來有些期待，真的會讓人連呼吸都變輕。

車剛拐過最后一道彎，丁程鑫就忍不住把臉貼在車窗上。

眼前的景象比他想象中更干凈——天是透亮的藍，海是漸變色的，從近岸的淺綠慢慢暈成遠處的靛藍，沙灘像鋪開的白床單，被太陽曬得有點晃眼。沒有游客，沒有遮陽傘，只有幾只海鳥在低空盤旋，翅膀劃過空氣時帶起細碎的風。

“咋樣，沒騙你吧？”敖子逸推開車門就蹦下去，涼鞋踩在沙子上發(fā)出“咯吱”聲，“這沙子，絕了！”

丁程鑫慢慢下了車，腳剛沾到沙灘，就忍不住縮了縮。沙子被曬得有點燙，卻細得不像話，順著腳趾縫往下流，像液體一樣。他低頭看自己的腳印，陷在白沙子里，小小的一個，風一吹就淺了點。

“愣著干啥，走啊?！秉S其淋拎著背包往海邊走，“先找個地方把東西放下，我看那邊有塊大礁石，能擋擋太陽。”

丁程鑫跟在后面，眼睛卻離不開那片海。海浪一層一層卷上來，碎在沙灘上，留下白白的泡沫，又很快退下去，像誰在輕輕舔舐大地。他忍不住加快腳步，走到離水最近的地方，海浪剛好漫到他腳邊，冰涼的，帶著點咸腥氣。

“小心點，”黃宇航走過來，站在他身邊，“浪有時候會突然漲上來?！?/p>

丁程鑫沒說話，只是看著浪來浪去。海水退下去的時候，他能看見沙地上的小螃蟹飛快地鉆洞，留下一個個小小的沙球，像誰撒了把珍珠。

“哎，阿大”敖子逸在礁石那邊喊，“快過來，我媽給的醬牛肉，嘗嘗！”

他這才回過神，笑著走過去。黃其淋已經(jīng)把野餐墊鋪好了，上面擺著面包、火腿、醬牛肉，還有那桶沒喝完的小米粥。敖子逸正拿著片牛肉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說：“快吃，吃完咱們?nèi)熵悮ぃ沁吅枚嗥恋?。?/p>

丁程鑫坐下，拿起片面包，卻沒怎么吃，眼睛總往海邊瞟。黃其淋看出來了，推了推他的胳膊：“想去就去唄，我們在這兒看著東西。”

“沒事，”丁程鑫笑了笑，“先吃飯?！?/p>

話是這么說，手里的面包卻沒怎么動。海浪的聲音太好聽了，嘩啦，嘩啦，像一首沒歌詞的歌，讓人忍不住想一直聽下去。

吃完飯，敖子逸拉著丁程鑫去撿貝殼。沙灘上的貝殼真不少，有的像小扇子，有的帶著螺旋紋，陽光照在上面，閃著淡淡的光。

“你看這個，”敖子逸舉著個粉色的貝殼，“像不像你上次吃的櫻花果凍？”

丁程鑫接過來，貝殼內(nèi)側(cè)泛著珍珠母的光澤，確實有點像。他小心地放進兜里，又彎腰撿起個白色的小海螺，放在耳邊聽。

“聽見沒？”他抬頭問，“像海浪的聲音?！?/p>

“那是空氣在里面晃蕩，”黃其淋走過來，手里拿著個更大的海螺，“我小時候也以為是海浪，我爸跟我說的?！?/p>

“管它是啥，好聽就行。”丁程鑫把小海螺放進兜里，又往前走了走。

海浪退得更遠了，露出濕漉漉的沙灘，上面印著好多小腳印，不知道是哪種海鳥留下的。丁程鑫順著腳印往前走，忽然看見沙地上有個小小的洞，洞口堆著一圈沙粒。他蹲下來，剛想伸手碰，一只小螃蟹“嗖”地從洞里鉆出來，橫著跑了，腿細得像線。

“跑挺快?！彼χf，看著小螃蟹鉆進另一個洞里，沒再追。

黃宇航在后面喊：“程程，過來幫個忙，子逸說要搭帳篷，我倆搞不定。”

丁程鑫回頭，看見敖子逸正跟個藍色帳篷較勁，桿子插得歪歪扭扭，黃其淋在旁邊笑得直不起腰。他走過去，剛想伸手，就聽“嘩啦”一聲，帳篷頂塌了，把敖子逸罩在下面。

“哈哈哈，”黃其淋笑得拍大腿，“我就說你不行，非逞能?！?/p>

“你行你上?。　卑阶右輳膸づ窭镢@出來，頭發(fā)上沾著沙子，“這破帳篷設計有問題！”

丁程鑫和黃宇航笑著走過去，三人一起動手，總算把帳篷搭起來了。藍色的帳篷立在白沙灘上，像朵開在海邊的花。

“歇會兒吧，”黃宇航擦了擦汗，“太陽有點大了，進帳篷躲躲。”

帳篷里很涼快，能聽見外面的海浪聲，更清楚了。敖子逸躺在墊子上，四仰八叉的：“早知道這么累，就不搭這玩意兒了，直接坐礁石上多好?！?/p>

“你懂啥，”黃其淋踹了他一腳，“這叫準備充分，萬一晚上下雨呢?！?/p>

“你看這天，像下雨的樣嗎？”敖子逸指著帳篷頂?shù)男〈皯?，外面的天藍得晃眼。

丁程鑫沒說話，只是靠在帳篷壁上，聽著海浪聲。原來海真的會唱歌，唱得人心里軟軟的，什么都不用想，就想一直聽下去。

過了會兒，敖子逸突然坐起來：“哎，要不要去礁石那邊看看？我上次看見有人在那兒釣魚，說不定能釣著魚?！?/p>

“釣啥魚，”黃其淋翻白眼，“你有魚竿嗎？”

“沒魚竿不會用手抓?。俊卑阶右莨Ｖ弊?，“我小時候在老家池塘里，徒手抓過泥鰍呢。”

“那是池塘，這是海，”黃宇航笑他，“海水那么深，你咋抓？下去游泳抓？”

丁程鑫忽然說：“去看看吧，反正也沒事。”

他其實想去礁石那邊看看，聽說站在礁石上看海，浪會打得更兇，聲音也更響。

四人往礁石區(qū)走，沙子漸漸變成了碎石，腳底下硌得慌。敖子逸走得最快，忽然喊起來：“快看！有海星！”

丁程鑫跑過去，看見塊濕漉漉的礁石上，趴著只橙色的海星，像個五角星，硬邦邦的。

“別碰它，”黃宇航說，“海星離開水時間長了會死的?！?/p>

丁程鑫趕緊縮回手，蹲在旁邊看。海星一動不動，像塊被海水沖上來的小石頭，只有海浪打過來時，它才會輕輕晃一下。

“原來海星是這樣的，”他輕聲說，“以前在水族館看的，沒這么……野?！?/p>

“那當然，”敖子逸說，“水族館里的哪有這有意思，這可是活在海里的，見過大世面的。”

海浪拍在礁石上，濺起好多水花，有的落在丁程鑫臉上，涼絲絲的，帶著點咸味。他抬頭看向遠處的海，藍得像塊沒邊的布，把天和地都連在了一起。

“真好啊?！彼滩蛔≌f，聲音被浪聲蓋了點，卻清清楚楚地傳到另外三人耳朵里。

敖子逸拍了拍他的肩膀：“喜歡就多待幾天，反正咱們不急著回去。”

丁程鑫轉(zhuǎn)頭看他，又看了看黃其淋和黃宇航，他們臉上都帶著笑，像這海邊的太陽，暖烘烘的。他忽然笑了，點了點頭。

風從海面上吹過來，帶著浪的味道，吹亂了他的頭發(fā)。他抬手把頭發(fā)別到耳后，心里好像有什么東西被吹開了，亮堂堂的。

原來有些風景，真的要親眼看看才知道，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