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如焰

市局會議室的白板前，江臨手中的馬克筆停在半空。他保持著講解的姿勢，卻感覺到一股熟悉的視線烙在他的后頸——那種專注的、幾乎實質化的目光，三年前會讓他如芒在背，現(xiàn)在卻讓他的耳根微微發(fā)熱。

"江顧問？"趙隊的聲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你剛才說兇手可能有醫(yī)學背景？"

"呃，是的。"江臨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指向白板上的尸體照片，"看這個切口的角度和精度，普通人很難做到如此干凈利落。"

"像是外科手術的執(zhí)刀手法。"一個低沉的聲音從會議室后排傳來。

江臨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在說話。過去兩周，自從他和陸沉從海邊回來，這種微妙的互動就在不斷上演——陸沉會在他做簡報時突然補充關鍵細節(jié)，或是用那種只有他們才懂的方式挑眉表示質疑。專業(yè)上無可挑剔，但每次眼神交匯時，空氣中都仿佛有電流竄過。

"陸法醫(yī)有什么具體看法？"趙隊轉向后排。

陸沉站起身，黑色高領毛衣襯托出修長的脖頸線條。他走到白板前，站在與江臨恰到好處的專業(yè)距離處，但江臨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著一絲海鹽氣息——那是他們共用沐浴露的味道。

"不僅僅是醫(yī)學背景。"陸沉指向照片中尸體手腕的切口，"這種特殊的三角度切割，是十年前圣約翰醫(yī)學院的教學標準?，F(xiàn)在已經被更先進的技術取代了。"

江臨挑眉："所以兇手可能是四十到五十歲之間，受過傳統(tǒng)醫(yī)學教育？"

"或者在監(jiān)獄里學的。"陸沉補充道，他們的肩膀不經意間相碰，又迅速分開，"圣約翰的舊教材在監(jiān)獄圖書館很常見。"

會議室里的幾位警官交換著眼神。江臨知道他們在想什么——這對"黃金搭檔"的默契一如既往，甚至更甚從前。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昨晚陸沉是如何在黑暗中用嘴唇探索那些法醫(yī)知識所指出的每一處骨骼標記。

"我們會排查近五年出獄的圣約翰校友。"趙隊合上文件夾，"江顧問，陸法醫(yī)，尸體已經運到法醫(yī)中心了，你們要一起過去嗎？"

"當然。"江臨迅速收起資料，余光看到陸沉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揚。

————

法醫(yī)中心的日光燈總是過于明亮。江臨站在解剖臺旁，看著陸沉熟練地戴上橡膠手套。那些修長的手指在乳膠包裹下依然靈活，器械在他們手中像是肢體的延伸。

"死者男性，32歲，健康狀態(tài)良好。"陸沉的聲音平靜而專業(yè)，與昨晚在江臨耳邊低語的那個人判若兩人，"死亡時間約在36到48小時前。"

江臨湊近觀察尸體胸口的傷痕："這個圖案...看起來像是被刻意排列的。"

陸沉點頭，用鑷子輕輕撥開一道切口："不是隨機刺傷。每個傷口長度和深度幾乎完全相同，形成某種..."他停頓了一下，黑眼睛閃過一絲異樣，"幾何圖案。"

江臨突然明白了陸沉的不對勁。他再次審視那些傷口——七個精確的切口，排列成一朵花的形狀。不，不是普通的花。如果加上想象的線條...

"藍玫瑰。"他低聲說，只有陸沉能聽到。

陸沉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但很快恢復專業(yè)冷靜："需要進一步解剖確認內臟損傷情況。"

接下來的兩小時，他們維持著純粹的工作關系。江臨記錄觀察結果，陸沉則精確地解剖、取樣、分析。只有偶爾的眼神交流透露出更深層的擔憂——這個案件與他們的過去有太多令人不安的相似之處。

"最后一件事。"陸沉轉向冷藏柜，"我需要檢查腦部組織。"

當尸體被翻轉，后腦勺暴露在燈光下時，兩人同時屏住了呼吸——一個清晰的藍玫瑰紋身，隱藏在發(fā)際線下方。

"這不可能是巧合。"江臨的聲音繃緊。

陸沉沒有立即回答。他取出采樣棉簽，仔細擦拭紋身部位："不是新紋的。至少有五年以上歷史。"

"所以不是模仿犯..."江臨思索著，"而是某種...致敬？"

解剖結束后，他們并肩站在法醫(yī)中心的洗手臺前。水流沖刷著陸沉手上的泡沫，露出那些江臨無比熟悉的血管紋路——曾經流淌著藍色菌絲的通道，現(xiàn)在只運輸普通的人類血液。

"你還好嗎？"江臨壓低聲音問。

陸沉關上水龍頭，甩了甩手："會議室談。"

小型會議室里，陸沉鎖上門，立刻轉向江臨："紋身用的墨水含有特殊成分。我需要進一步化驗，但初步觀察..."他深吸一口氣，"可能含有休眠的菌株孢子。"

江臨的血液瞬間變冷："這不可能。所有樣本都被銷毀了。"

"理論上是的。"陸沉靠在桌邊，眉間的紋路更深了，"但陳教授有那么多備份計劃...誰知道他還培養(yǎng)了多少'信徒'？"

這個詞讓江臨胃部絞痛。藍玫瑰項目最黑暗的部分不是那些科學實驗，而是陳教授灌輸給某些測試體的扭曲理念——將菌株共生視為"進化"，將殺人視為"凈化"。

"我們需要查這個紋身師的記錄。"江臨拿出手機，"如果紋身是五年前的，那時候陳教授已經..."

"死了。理論上。"陸沉冷笑一聲，"但我們都見過'理論上'有多可靠。"

江臨突然注意到陸沉不自覺地摸著左胸上方——芯片植入的位置。即使在菌株被清除后，那個小疤仍然存在，就像江臨襯衫下的十字疤痕一樣。

"嘿。"江臨上前一步，握住陸沉的手，"無論這是什么，我們一起面對。不再是孤軍奮戰(zhàn)了。"

陸沉的黑眼睛凝視著他，里面的情緒波濤洶涌。最終，他輕輕點頭，手指與江臨交纏："首先確認紋身來源。"

————

紋身店的記錄顯示，死者腦后的藍玫瑰是六年前由一位名叫"莉莎"的藝術家完成的，但她已經于兩年前搬離城市。更令人不安的是，店里還保留著當年的設計圖——與陳教授實驗室的標志幾乎一模一樣。

"又一個關聯(lián)。"江臨合上檔案，看向辦公室窗外的夜色。調查已經持續(xù)到晚上九點，大多數(shù)警員都回家了，只剩下他和陸沉還在整理線索。

陸沉站在白板前，添加新的時間線。他的白大褂已經脫下，黑色毛衣在熒光燈下顯得他更加蒼白。江臨注意到他的動作比平時慢，透著一絲疲憊。

"你應該休息了。"江臨走到他身后，雙手搭上他的肩膀。

陸沉沒有轉身，但向后靠入江臨的觸碰："還需要確認尸檢報告的最終細節(jié)。"

"明天也能做。"江臨的拇指按揉著陸沉緊繃的肩頸肌肉，"你已經站了八小時了。"

"你不也是？"

"心理學家不需要全程站著工作。"江臨俯身，嘴唇貼近陸沉的耳廓，"但如果你堅持留下，我有個提議。"

陸沉挑眉："什么提議？"

"我家離這里只有十分鐘路程。"江臨的聲音帶著暗示性的低啞，"沙發(fā)更舒服，咖啡也更好。而且..."他的手指滑過陸沉的后頸，"沒人會打擾我們討論案情。"

陸沉終于轉身，黑眼睛里閃爍著危險的光芒："江顧問，這是在利用職務之便嗎？"

"完全出于案件需要。"江臨一臉無辜，"合作效率最大化。"

他們最終收拾好文件，并肩走向停車場。夜風帶著初秋的涼意，陸沉不自覺地靠近江臨，兩人的手臂時不時相碰。

"你的車還是我的？"江臨問。

"你的。"陸沉拉開副駕駛門，"我的車送去保養(yǎng)了。"

行駛在夜色中的街道上，江臨忍不住瞥向身旁的陸沉。路燈的光影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流轉，像是某種老電影的效果。這個曾經由菌絲構成的男人，現(xiàn)在如此真實地存在于他的生活中——不僅是工作搭檔，更是戀人。

"看路，心理學家。"陸沉頭也不轉地說，嘴角卻勾起微笑。

江臨的公寓溫暖而凌亂，書桌上堆滿了案件資料和心理學期刊。陸沉熟門熟路地掛好外套，走向廚房："咖啡？"

"如果你還想睡覺的話，最好不要。"江臨從后面環(huán)住他的腰，下巴擱在他肩上，"我冰箱里有啤酒。"

他們最終帶著啤酒和案件資料窩在沙發(fā)上。江臨的腿搭在陸沉的大腿上，后者則一邊翻閱文件，一邊無意識地按摩他的小腿肌肉。

"死者手機里的最后通訊記錄查了嗎？"陸沉問，手指在江臨的腳踝上畫圈。

"嗯。全部是工作相關，除了..."江臨翻出一頁記錄，"這個沒有保存的號碼，通話時間兩分鐘，就在死亡預估時間前一小時。"

陸沉放下啤酒："定位呢？"

"基站覆蓋半公里范圍。但有趣的是..."江臨指向地圖，"這個區(qū)域。"

陸沉的眼睛瞇起來："圣心療養(yǎng)院舊址。"

"現(xiàn)在是個建筑工地。但六年前..."

"正是陳教授活躍的時候。"陸沉放下文件，突然嚴肅起來，"我需要檢查一些東西。"

他起身走向浴室，鎖上了門。江臨皺眉，跟過去輕輕敲門："陸沉？怎么了？"

沒有回答，只有水龍頭的聲音。江臨的擔憂加劇了——自從看到那個藍玫瑰紋身，陸沉就一直不對勁。

"我進來了。"他警告道，推開門。

浴室里，陸沉站在鏡子前，襯衫解開到腰部，正在檢查左胸上方的疤痕?？吹浇R，他并沒有試圖遮掩，只是疲憊地嘆了口氣："只是...確認一下。"

江臨立刻明白了。那個恐懼——菌株可能沒有完全清除，可能仍在體內潛伏——一直縈繞在他們心頭。他走上前，手指輕輕覆蓋在陸沉的疤痕上："有任何變化嗎？"

"沒有。"陸沉抓住他的手，"但那個紋身...墨水里的孢子..."

"明天我們一起去化驗。"江臨承諾道，"如果真有什么異常，我們會發(fā)現(xiàn)的。就像上次一樣。"

陸沉的黑眼睛在浴室燈光下顯得格外深邃："如果...如果它們回來了呢？"

"那我們就再戰(zhàn)斗一次。"江臨堅定地說，"但這次不是只有你一個人。"

陸沉的表情軟化下來。他低頭，額頭抵上江臨的："我不怕死亡。我怕的是...再次失去自己。傷害你。"

"你不會。"江臨捧起他的臉，"因為這次我會牢牢抓住你。記得嗎？不再放手。"

他們接吻了，緩慢而深沉，像是要確認彼此的真實存在。當分開時，陸沉的手指描摹著江臨的唇線："你的沙發(fā)提議還成立嗎？"

江臨微笑："永遠對你成立。"

回到客廳，他們重新整理案件資料，但姿勢變得親密多了——陸沉靠在沙發(fā)一端，江臨則半躺在他懷里，頭枕著他的肩膀。這種肢體接觸在專業(yè)場合是絕對禁止的，但在私密空間里，它成了某種無聲的承諾：無論發(fā)生什么，我們都在一起。

"等等。"江臨突然坐直，拿起一張現(xiàn)場照片，"這個角度...我們忽略了什么。"

陸沉湊近看，下巴擱在江臨肩上："傷口排列...不只是藍玫瑰?？催@個間隔模式..."

"是摩斯密碼！"江臨跳起來，沖向書桌拿筆，"長切口代表劃，短切口代表點..."

十五分鐘后，他們破譯出了那個隱藏在傷口中的信息：NEXT IS V。

陸沉的臉色變得煞白："V...V-13。我的實驗編號。"

江臨立刻撥通趙隊的電話："我們需要保護陸沉。兇手的下一個目標可能是他。"

掛斷電話后，陸沉卻搖頭："不，不是這個意思。'下一個是V'...不是目標，是執(zhí)行者。"他指向照片，"這些傷口的精確度...只有接受過藍玫瑰項目訓練的人能做到。陳教授培養(yǎng)的另一個'作品'蘇醒了。"

江臨的手機突然響起。未知號碼，接通后只有電子合成的女聲："游戲重新開始，測試體J。V屬于我們。"

電話掛斷。江臨和陸沉對視一眼，同時意識到：這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場戰(zhàn)斗的開始。但這次，他們將并肩面對。

"沙發(fā)今晚恐怕不夠用了。"江臨說，握住陸沉的手，"我建議升級到臥室級別防御。"

陸沉難得地笑了，手指與江臨交纏："聽你的，心理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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