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三年深秋。

安杳枝已經(jīng)到了金釵之年。

白幡素幡低垂，白燭搖曳。

靈堂內(nèi)青煙裊裊，棲梧麻衣如雪，膝下草席已被淚水浸透。

老仆拄杖立于檐下，檐角雨珠墜落，砸在青石板上，與遠(yuǎn)處斷斷續(xù)續(xù)的哀泣聲混作一團(tuán)。

這是安杳枝和安淮參加過的第一個喪事。

“阿樺，你當(dāng)真如此絕情，我不怪你在外面找戲子，我也不怪你冷落我，你睜開眼看看我?！睏啻嗳醯暮爸?，她癱軟在墊子上，眼睛哭的通紅。

白幡在冷風(fēng)中翻卷，靈堂燭火被穿堂風(fēng)攪得明滅不定。她跪坐在浸透淚痕的蒲團(tuán)上，素麻孝衣松垮垮掛在肩頭，青絲凌亂地散在蒼白如紙的臉側(cè)。

喉間嗚咽化作破碎的抽氣聲，顫抖的手撫過棺槨上冰冷的木紋，忽然撲上去死死抱住棺木，指甲深深摳進(jìn)漆面："你說好要共白頭......"

沙啞的嘶吼驚飛檐下寒鴉，哭到力竭時，只余呆滯垂眸，任淚水在孝衣上暈開深色水痕。

安杳枝到現(xiàn)在，見過父親的面都不超過十次，她那時候覺得，為什么要哭？母親為什么這么傷心欲絕？我為什么哭不出來？

她被丫鬟拉去，換上了白色的素衣，聽著周邊人延綿不斷的哭泣，她卻怎樣都哭不出來……

“杳枝，你快哭出來呀?！币坏赖统恋穆曇魝魅胨亩?。

她轉(zhuǎn)頭一看，是沐真。

沐真就是當(dāng)年父親給安淮找的伴讀，他從小父母雙亡，母親因生他而難產(chǎn)，所以他們都視沐真為災(zāi)星，?？巳恕?/p>

安杳枝被掐得吃痛，哭聲愈發(fā)真切。周圍人見她終于哭出來，也不再投來異樣的目光。

沐真在一旁小聲道：“別哭太大聲，裝裝樣子就行?！卑茶弥I眼朦朧地點點頭。

此時，靈堂外一陣喧鬧，原來是父親生前的一位好友前來吊唁。

“夫人節(jié)哀，安兄如此待你，也是身不由己，看了這個，你就會明白。”好友將一個木盒遞給棲梧：“明晚再打開吧……”

這個盒子里，藏了什么？

木盒上面還有灰塵，像是好久都沒有碰過，棲梧已經(jīng)渾身無力，剛一觸碰到盒子，便癱軟的倒在了地上。

她不恨安樺，他倆做夫妻整整19年， 結(jié)發(fā)夫妻，從黑頭長成了細(xì)絲白發(fā)，棲梧也恨過他，恨他為什么要拋棄她，為了一個戲子？冷落她，值得嗎？

安杳枝看著母親倒下，趕緊上前將她扶起。待母親被安置好后，她的目光又落在那木盒上，心中滿是好奇。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棲梧強(qiáng)撐著打開了木盒。里面竟是一沓信件，信件已經(jīng)泛黃，紙張也有些破損。棲梧顫抖著手拿起一封，展開閱讀。

信中內(nèi)容讓她淚如泉涌，原來安樺并非不愛她，而是在五年前生了一場重病，為了她們母女的安穩(wěn)，不得不……。

那些冷落、那些尋歡作樂，都是他無奈的偽裝。

安杳枝在一旁看著母親的神情變化，也漸漸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她心中對父親的陌生感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愧疚與感動。

棲梧將信件緊緊抱在懷中，泣不成聲：“阿樺，我錯怪你了……”

安杳枝走上前，輕輕抱住母親，淚水也奪眶而出，這一次，她是真的為父親的離去而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