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暗房里的藥水瓶

梅雨季終于過去，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林宇的暗房桌上。顯影液的瓶子空了一半，旁邊散落著幾張剛沖洗好的照片——蘇瑤在便利店吃泡面時垂落的睫毛、她扶著墻咳嗽時顫抖的肩膀、還有她戴著貝雷帽在花店門口駐足的側影。

最后一張照片的角落，林宇用紅筆寫了句「像十七歲」?？社R頭里的人手腕上，輸液港的疤痕在陽光下清晰可見。

「林師傅，來輛本田的配件?！剐捃囦伒膶W徒在樓下喊。

他慌忙把照片塞進抽屜，卻碰倒了桌上的藥瓶。白色藥瓶滾到地上，標簽上的「地高辛」三個字在陽光下格外刺眼——那是治療心臟衰竭的藥，和蘇瑤吃的一模一樣。

二、花店門口的長焦鏡頭

蘇瑤重新開始在街角花店打工。老太太看她總是咳嗽，特意把她安排在里間包花。這天午后，她正在給一束藍鳶尾剪根，突然聽見門外傳來相機的快門聲。

她猛地抬頭，只看見一個迅速縮回的黑影。門口的梧桐樹下，一輛摩托車停在陰影里，后座綁著的相機包露出長焦鏡頭的一角。

「小姐，這束鳶尾......」老太太的話還沒說完，蘇瑤已經(jīng)沖出了花店。

摩托車早已駛遠，只在地上留下一道油跡。她彎腰撿起路邊的一張底片，上面是她包花時的背影，圍裙口袋里露出半片醫(yī)院的繳費單。

三、修車鋪里的對峙

林宇把車騎到江邊才敢停下。他摸出藏在油箱里的相機，顯示屏上還留著蘇瑤驚惶抬頭的樣子。鏡頭里的她眼睛很亮，卻像蒙著一層水汽，像極了當年在石橋洞下被他偷拍時的模樣。

「林宇！」

他猛地回頭，看見蘇瑤站在身后，手里攥著那張底片。陽光照在她沒戴帽子的頭上，稀疏的發(fā)茬在風中微微顫動。

「你跟蹤我？」她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林宇把相機藏到身后，指尖觸到冰涼的機身：「我只是......路過?！?/p>

「路過？」蘇瑤走上前，舉起底片，「路過到用長焦鏡頭拍我圍裙里的繳費單？路過到連地高辛的藥瓶都忘了收？」

風突然變大了，吹起蘇瑤額前的碎發(fā)，露出她蒼白的額頭。林宇看著她手腕上的疤痕，想起昨晚在急診室，她咳在紙巾上的血——那些被他偷偷拍下來的照片，此刻像針一樣扎在他心上。

四、被翻亂的抽屜

蘇瑤沖進修車鋪的暗房時，林宇正在往相冊里貼照片。二十幾本相冊整齊地碼在桌上，每一本都貼著標簽：「2015.夏 桃源鎮(zhèn)」、「2017.冬 北京」、「2020.春 重逢」。

她翻開最新的一本，里面全是她——在醫(yī)院走廊咳嗽的、在便利店吃泡面的、甚至是她半夜在窗邊吃藥的側影。每張照片下面都有備注：「瑤瑤今天咳得少了」、「她戴貝雷帽很好看」、「繳費單金額又漲了」。

最后一頁貼著一張超聲波檢查單，患者姓名處被涂掉了，只在角落畫著一朵鳶尾花，旁邊寫著：「醫(yī)生說還有希望」。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蘇瑤的聲音在發(fā)抖，「知道我......」

林宇從她手里拿過相冊，輕輕合上：「從你離開桃源鎮(zhèn)那天起?！?/p>

五、石橋洞下的舊磁帶

他們回到石橋洞時，瓦罐里插著新鮮的藍鳶尾。林宇從背包里拿出那臺舊錄音機，磁帶轉動的聲音在潮濕的洞里回蕩。

「這盤磁帶......」蘇瑤看著熟悉的包裝，「你還留著？」

「一直帶著?！沽钟畎聪聲和ｆI，「瑤瑤，那年我爸把我鎖在房間里，我砸壞了桌子才逃出來，可等我跑到碼頭，輪船已經(jīng)開了。」

他從錢包里拿出一張被海水泡皺的紙條，上面是蘇瑤的字跡：「林宇，鳶尾花會等風來，我也會等?！?/p>

「我托老鄉(xiāng)給你帶信，說我一定會回來，」林宇的聲音哽咽了，「可我后來才知道，我爸找了你媽，給了她一筆錢......」

「別說了！」蘇瑤捂住耳朵，「我媽說你要結婚了，說你在北京過得很好......」

「那是騙你的！」林宇抓住她的手，「我在北京每天都在找你，我去了桃源鎮(zhèn)，看到花店換了招牌，我問遍了所有鄰居，他們都說你走了......」

錄音機里的歌不知何時已經(jīng)放完，只剩下電流的雜音。蘇瑤看著林宇通紅的眼睛，看著他后頸那片被汗水浸紅的紋身，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在暗房里被父親撕碎的照片。

原來他們都在被現(xiàn)實捉弄，都在誤會中錯過了彼此最需要對方的時光。

六、被偷拍的藥盒

林宇送蘇瑤回家時，在她床頭柜上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藥盒。他偷偷拿出手機，對著藥盒拍了一張照，發(fā)送給國外的心臟專家：「這種靶向藥國內很難買，還有其他替代方案嗎？」

專家的回復很快過來：「建議盡快手術，費用......」

他刪掉對話框，轉身看見蘇瑤靠在門框上，手里拿著他的相冊。「林宇，」她輕聲說，「你是不是......也生病了？」

林宇看著她手里的相冊，最后一頁貼著他的心臟彩超報告，結論處被紅筆圈著：「心肌勞損，長期焦慮所致」。

「我沒事，」他走過去，接過相冊，「就是熬夜修車，有點累?！?/p>

謊言像藤蔓一樣纏繞著他們，明明彼此靠近，卻隔著無法穿透的屏障。蘇瑤看著林宇刻意卷起的袖口，看著他指尖因長期接觸機油而留下的疤痕，突然覺得很累。

「林宇，」她靠在墻上，「我們是不是......太傻了？」

林宇沒有回答，只是從口袋里拿出一枚膠片相機吊墜——那是蘇瑤當年扔掉的半枚，被他從垃圾桶里撿回來，用紅線串成了項鏈。

「瑤瑤，」他把吊墜掛在她脖子上，「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看海，好不好？」

蘇瑤看著他眼里的期待，想起相冊里那些偷拍的照片，想起石橋洞下的舊磁帶，突然笑了。眼淚卻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吊墜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好?！顾f。

七、深夜發(fā)送的匿名郵件

林宇回到修車鋪時，收到一封匿名郵件。附件里是蘇瑤的完整病歷，從先天性心臟病到肺動脈高壓，每一次檢查結果都觸目驚心。郵件正文只有一句話：「她剩的時間不多了，別再讓她等了?！?/p>

他猛地站起來，撞翻了暗房的桌子。顯影液灑在那些偷拍的照片上，蘇瑤的笑臉被染成暗紅。他想起白天蘇瑤靠在墻上說「我們太傻了」時，眼里的疲憊和絕望。

手機在這時響了，是父親打來的：「小宇，張伯伯家的女兒明天到北京，你必須去機場接她！」

「我不去！」林宇怒吼著掛斷電話，把手機砸在墻上。屏幕裂開的瞬間，他看見鎖屏壁紙——那是他偷拍的蘇瑤在花店門口笑的樣子，陽光照在她臉上，像十七歲那年一樣。

他摸出錢包里那張被海水泡皺的紙條，上面的字跡已經(jīng)模糊不清，只剩下「等」字還勉強能認。

「瑤瑤，」他對著空無一人的暗房說，「對不起?！?/p>

對不起，我知道得太晚了。

對不起，我還在騙你。

對不起，我可能......真的讓你等不到了。

窗外的月亮升起來了，透過暗房的小窗，照亮了散落一地的照片。蘇瑤的笑臉、石橋洞的藤蔓、藍鳶尾的花瓣，都在月光下靜靜地躺著，像一場無法醒來的舊夢。

而在夢的盡頭，是林宇無法言說的痛苦和絕望，以及那個被偷拍的藥盒背后，殘酷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