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祭的朱雀大街，成了鋪天蓋地的桃花墳場。風(fēng)卷著粉白的花瓣，沸沸揚揚，撲打在肅立的金甲衛(wèi)士冰冷的胸甲上，也落滿了攝政王沈玄知玄色蟒袍的肩頭。他按劍而行，腰間的蟠龍玉與劍鞘相擊，發(fā)出規(guī)律而冰冷的輕響，每一步都踏在鋪陳著柔軟花瓣的青石板上，卻沉重得如同踏在累累白骨之上。顧里捧著藥囊，跟在他身后三步之距，這個距離是規(guī)矩，是樊籬，也是此刻唯一能維系岌岌可危聯(lián)系的絲線。藥囊里，新制的“七星避厄散”散發(fā)著清苦微辛的氣息，是他熬了三個通宵的心血，此刻卻沉甸甸地墜著，像一顆懸在深淵邊緣的心。

“顧太醫(yī)。”沈玄知毫無預(yù)兆地停步，并未回頭，聲音穿透花雨，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卻比寒風(fēng)更刺骨，“你可知，先王妃薨逝前，最后見的是誰？”

顧里心頭猛地一墜，仿佛一腳踏空?；ò暾吃谒㈩澋慕廾稀Ｏ韧蹂痔t(yī)…祠堂里染血的“林”字牌位，還有袖中那片早已被體溫焐得發(fā)燙、邊緣卻依舊如刀鋒般硌人的染血殘頁……無數(shù)碎片在腦海中尖嘯著沖撞。

他張了張口，聲音被花雨堵在喉間。

就在這一瞬！

“咻！咻！咻！”

三道淬著幽藍(lán)寒芒的弩箭，撕裂漫天柔美的花雨，如同來自地獄的毒蛇吐信，帶著刺耳的尖嘯，直取沈玄知后心！那藍(lán)芒，顧里至死都不會認(rèn)錯——“碧落黃泉”！

“王爺！”驚呼與顧里的動作同時爆發(fā)！他整個人如離弦之箭撲向沈玄知后背，藥囊猛地一抖，七道銀光如流星趕月激射而出！金針破空，精準(zhǔn)地撞上其中兩支毒弩，火星四濺！

第三支毒弩，擦著沈玄知驟然側(cè)身的脖頸飛過，留下一道細(xì)長的、瞬間泛起幽藍(lán)光澤的血痕！

“護(hù)駕——！”

尖叫聲、怒吼聲、刀劍出鞘聲瞬間炸開！精心布置的祭壇瞬間化作修羅場！刺客從觀禮的人群中、從臨街的屋頂上蜂擁而出，手中兵刃皆泛著那索命的幽藍(lán)！

沈玄知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掠出，“寒鴉”劍出鞘的龍吟壓過了所有喧囂！劍光如匹練，第一個沖至近前的刺客咽喉綻放出血花，滾燙的液體濺在紛飛的花瓣上，紅得刺目。然而更多的黑衣人涌來，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纏住那道玄色的身影。

顧里被混亂的人流撞得一個趔趄，滾到祭壇冰冷的石階邊緣。他強(qiáng)忍眩暈，袖中滑出七枚金針——師父臨終所傳的“七星續(xù)命針”！針尖在幽藍(lán)毒光映照下，流轉(zhuǎn)著決絕的寒芒。他眼神鎖定戰(zhàn)團(tuán)中心那個玄色的身影，深吸一口氣，指尖灌注畢生所學(xué)，正要射出這救命的七針！

電光火石之間，異變陡生！

一名刺客被沈玄知凌厲的劍勢逼得踉蹌后退，方向不偏不倚，正朝著顧里藏身的祭壇角落撞來！那刺客眼中閃過亡命的兇光，袖中一支淬著濃烈藍(lán)芒的短箭，毒蛇般直射顧里心口！角度刁鉆，快逾閃電！

“王爺小心身后！”顧里的驚呼與他的動作同時迸發(fā)！救人的本能壓倒了一切！那七枚蓄勢待發(fā)的金針，帶著尖銳的破空聲，并非射向圍攻沈玄知的刺客，而是直取撲向自己、同時也逼近沈玄知側(cè)后方的那個亡命之徒！他要打偏那支射向自己的袖箭，更要阻止這刺客撞入沈玄知的劍網(wǎng)死角！

就在金針離手的剎那！

沈玄知仿佛背后生了眼睛，又仿佛早已預(yù)料。他劍勢未收，身體卻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驟然回轉(zhuǎn)！“寒鴉”劍冰冷的劍鋒在空中劃過一道凄厲的弧光，精準(zhǔn)無比地，斬向那七道射來的、救命的金針銀芒！

“錚！錚！錚——！”

刺耳的金鐵交鳴聲，如同裂帛，狠狠撕裂了混亂的戰(zhàn)場！七枚灌注了顧里全部心神與功力的金針，被那柄代表著無上權(quán)力與冰冷猜忌的“寒鴉”劍，如同斬斷枯草般，齊刷刷斬斷！

斷裂的金針在刺目的陽光下反射出絕望的碎芒，叮叮當(dāng)當(dāng)散落一地。其中一枚斷針的尾部，還系著那根褪色的、顧里親手纏上的紅絲線，此刻無力地飄落在染血的青石板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沈玄知持劍而立，玄色蟒袍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脖頸上那道幽藍(lán)的血痕觸目驚心。他緩緩轉(zhuǎn)過頭，目光穿過紛揚的花雨和彌漫的血腥，如同兩柄淬了萬年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向祭壇邊緣僵立如石的顧里。

那眼神，比“寒鴉”劍的鋒芒更冷，比“碧落黃泉”的幽藍(lán)更深，帶著洞穿一切的審視，帶著被徹底坐實的、如同火山噴發(fā)前兆的暴怒與……被背叛的劇痛?！邦櫶t(yī)的金針，”沈玄知的聲音不高，卻像裹挾著北境最酷烈的寒風(fēng)，清晰地刮過每一個人的耳膜，每一個字都砸在顧里搖搖欲墜的心防上，“是要救本王……”他頓了頓，劍尖緩緩抬起，遙遙指向顧里慘白如紙的臉，“還是要殺本王？”

轟隆——！

天空炸響一聲驚雷，醞釀已久的暴雨，終于兜頭澆下！

冰冷的雨水瞬間將顧里澆透，寒意刺骨。他看著地上那七枚斷裂的、裹著泥濘與血污的金針，看著那根飄零的紅絲線，看著沈玄知眼中那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冰冷和滔天的怒火，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頭頂，又在瞬間褪得干干凈凈。藥囊從麻木的手中滑落，“啪”地摔在泥水里，里面的藥粉瞬間被渾濁的雨水沖散、淹沒。

那刺客見有機(jī)可乘，獰笑著揮刀劈來！顧里憑著本能狼狽側(cè)身，刀鋒擦著他腰際掠過，帶起一片碎裂的衣料。

“當(dāng)啷！”

一聲比驚雷更刺耳、更絕望的清響炸開！

沈玄知所贈、顧里時刻佩于腰間的青玉佩——那枚刻著“山河同壽”的青玉，被那刀鋒精準(zhǔn)地削去半截！斷裂的玉佩墜落，砸在濕冷的青石板上，發(fā)出心碎般的哀鳴，滾入被血水染紅的泥濘里。

雨，更大了。滂沱如注，沖刷著滿街的桃花、鮮血和絕望。斷裂的金針，斷裂的玉佩，斷裂的紅絲線，還有……斷裂的信任。一切都浸泡在這冰冷的、無情的、仿佛要將世界徹底淹沒的暴雨之中。顧里站在祭壇邊緣，雨水沖刷著他毫無血色的臉，他看著那泥濘中斷裂的玉佩，又緩緩抬起眼，望向暴雨中那個玄色的、持劍指向他的、如同九幽魔神般的身影。世界只剩下雨聲，和他胸腔里那顆被徹底凍結(jié)、寸寸碎裂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