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的燈光總是昏黃的,像被時間浸泡過的舊照片。林雨晴喜歡這種色調(diào),它讓書架間的過道顯得更加隱秘,足夠藏起她那些不合時宜的心事。
她伸手去夠頂層那本《荒原》,指尖剛碰到書脊,另一只修長的手也同時落在了書封上。兩只手在空中短暫相觸,又像觸電般分開。
"抱歉,你先拿吧。"聲音從頭頂傳來,低沉而溫柔。
林雨晴抬頭,看見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短發(fā),白襯衫,黑色細框眼鏡后是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那是沈星辰,文學(xué)院有名的才女,據(jù)說她寫的詩已經(jīng)在知名刊物上發(fā)表過三次。
"沒關(guān)系,我只是想看看借閱卡。"林雨晴聽見自己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沈星辰挑了挑眉,取下書遞給她。當林雨晴翻開扉頁,一張折疊的紙條從書頁間滑落。她彎腰去撿,卻發(fā)現(xiàn)沈星辰的動作更快。兩人指尖再次相碰,這次誰都沒有立即縮回。
"你也在找這個?"沈星辰展開紙條,上面是一行手寫的詩句:"我該如何留住你?給你貧窮的街道,絕望的日落,破敗郊區(qū)的月亮。"
林雨晴的心跳漏了一拍。這是博爾赫斯的詩,上周她剛在這本書的借閱卡上寫下前半句,沒想到今天會有人接上后半句。
"我...我只是隨便寫寫。"她感到耳根發(fā)燙。
沈星辰笑了,眼角泛起細紋:"巧了,我也是。"
從那以后,圖書館頂層最角落的那排書架成了她們的秘密基地。她們在借閱卡上寫詩,在書頁間夾紙條,用只有對方才懂的暗號約定下次見面的時間。林雨晴會在《呼嘯山莊》里夾一朵壓干的玫瑰,沈星辰則在《傲慢與偏見》中留下半塊心形橡皮。
曖昧像春日的藤蔓,在無人處瘋長。
六月的某個下午,暴雨突至。圖書館里的人陸續(xù)離開,只有林雨晴和沈星辰還留在頂層。雨水拍打著玻璃窗,將世界隔絕在外。
"看來要被困在這里了。"沈星辰靠在窗邊,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映得她的側(cè)臉忽明忽暗。
林雨晴正在整理書架,聞言回頭:"管理員說備用鑰匙在保衛(wèi)處,但值班的人去吃晚飯了。"
"正好。"沈星辰走近,從她手中抽出一本書,"我有話想對你說很久了。"
雨聲突然變得很大,大到林雨晴幾乎聽不見自己的心跳。沈星辰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細密的陰影,她聞到她身上有淡淡的墨水味。
"什么話?"她問,聲音顫抖。
沈星辰?jīng)]有回答,而是翻開了手中的書。那是本《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書頁自動攤開在第13首的位置,仿佛被翻閱過無數(shù)次。她輕聲念道:"我愛你,但不把你當成玫瑰,或黃寶石..."
一道閃電劃破天空,照亮了整個閱覽室。在那一瞬的亮光中,林雨晴看見沈星辰眼中盛滿的柔情,然后是一個落在唇上的,輕柔如羽毛的吻。
雷聲轟鳴而至。
她們的關(guān)系從那天起變得不同。紙條上的詩句越來越露骨,在無人處交握的雙手越來越久。林雨晴開始夜不歸宿,謊稱在同學(xué)家復(fù)習(xí);沈星辰則推掉了所有相親,惹得父親勃然大怒。
"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在傳什么?"沈父將茶杯重重摔在地上,"說我的女兒不正常!喜歡女人!"
沈星辰站在碎片中央,面色蒼白卻倔強:"那又怎樣?"
一記耳光讓她偏過頭去。沈父的手在發(fā)抖:"要么和她斷干凈,要么永遠別進這個家門!"
與此同時,林雨晴的母親正將一張照片推到她面前:"張家的小兒子,留學(xué)回來的,下周六一起吃個飯。"
"媽,我不想..."
"不想什么?"母親打斷她,眼神銳利,"你都快二十五了,還整天和那個沈星辰混在一起。街坊鄰居都說閑話了,你知不知道?"
林雨晴咬住下唇,直到嘗到血腥味。
壓力像烏云般籠罩著她們。見面時,沈星辰的眼下總是青黑一片,林雨晴則瘦得鎖骨突出。但她們依然堅持著每周三的圖書館之約,仿佛那是暴風(fēng)雨中唯一的燈塔。
"我們逃走吧。"某個深夜,沈星辰在林雨晴耳邊低語,"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林雨晴沒有回答,只是更緊地抱住了她。
悲劇發(fā)生在初秋的一個雨夜。林雨晴剛和母親大吵一架,冒雨跑出來見沈星辰。她們在一家偏僻的咖啡館待到打烊,然后在傘下接了一個漫長的吻。
"明天見。"林雨晴說,眼睛亮晶晶的。
沈星辰撫過她濕漉漉的發(fā)梢:"明天見。"
那是她們說的最后一句話。
林雨晴沒有看路?;蛘哒f,她看了,但雨水模糊了視線,而那輛貨車開得太快。刺眼的車燈,尖銳的剎車聲,然后是重物落地的悶響。
沈星辰接到電話時,咖啡館的時鐘指向凌晨一點十四分。她趕到醫(yī)院時,只看到白布下熟悉的輪廓。護士說,當場死亡,沒有痛苦。
沒有痛苦?沈星辰想大笑。她輕輕掀開白布,林雨晴的臉完好無損,甚至帶著一絲微笑,仿佛只是睡著了。她俯身吻她冰涼的額頭,嘗到雨水和血的味道。
葬禮在一個陰沉的上午舉行。林雨晴的母親哭到昏厥,而沈星辰站在人群最后,穿著一身黑衣,像一抹游魂。沒有人注意到她,或者說,所有人都刻意忽視她。
葬禮結(jié)束后,沈星辰回到她們常去的圖書館。那本《荒原》還在原來的位置,她取下來,發(fā)現(xiàn)借閱卡上最新的一行字是林雨晴清秀的筆跡:"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會找我嗎?"
沈星辰用顫抖的手寫下回答:"我會去你去的地方。"
她帶走了那本書,還有林雨晴留在她公寓里的一條絲巾。絲巾上有淡淡的茉莉香,是林雨晴最喜歡的味道。
事發(fā)路口的人行橫道旁多了一束白玫瑰。沈星辰站在雨中,看著車輛呼嘯而過。她翻開《荒原》,輕聲念道:"四月是最殘忍的月份..."
遠處,一輛貨車正駛來,車燈刺破雨幕。沈星辰看了看表,一點十四分。她整理了一下衣領(lǐng),將書和絲巾放在路邊,然后從容地邁步走向馬路中央。
這一次,刺耳的剎車聲沒有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