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沖刷著江沉的后背,那里火辣辣地疼,是被爆炸氣浪掀飛時蹭破的皮肉和被飛濺燃燒碎片灼傷的刺痛。他咬緊牙關,將幾乎虛脫的陳嶼從泥水里拽起來,低吼一聲:“走!不能停!”
白鴿街診所的火光沖天而起,如同一座燃燒的墓碑,將罪惡暫時埋葬,也將他們徹底暴露在危險之下。尖銳的消防車警笛聲由遠及近,劃破雨夜的死寂,隨之而來的必然是警察和混亂的人群。他們不能留在這里,尤其是江沉——一個背著“冤案”污點的前刑警,出現(xiàn)在這種爆炸現(xiàn)場,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
陳嶼渾身濕透,冷得牙齒打顫,剛才精神力透支的眩暈感還未完全消退,爆炸的巨響更是讓他耳朵嗡嗡作響。他被江沉半拖半拽著,踉蹌地鉆進診所對面一條更狹窄、更黑暗的、散發(fā)著濃烈尿臊味和垃圾腐敗氣息的小巷。
巷子深處堆滿了廢棄的家具和建筑垃圾,形成一個天然的隱蔽角落。江沉將陳嶼塞進一個半塌的破沙發(fā)后面,自己則背靠著冰冷潮濕的墻壁,劇烈地喘息著,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巷口的方向,像一頭受傷卻依然兇悍的野獸,警惕著任何追蹤者。
雨水順著他的頭發(fā)、臉頰、下頜不斷滴落,混合著背部的血水,在腳下積成一小灘淡紅色。他攤開緊握的拳頭,那枚櫻花發(fā)卡依舊嵌在掌心,水晶的棱角硌得他生疼,卻遠不及心中撕裂般的痛楚。
診所炸了…所有可能指向妹妹下落的直接線索,連同那個詭異的雨衣男,都被付之一炬!只剩下這枚發(fā)卡,無聲地訴說著江曉曾經(jīng)歷過的恐懼和折磨。他仿佛能看到妹妹蒼白驚恐的臉,在冰冷的鐵床上掙扎…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窒息。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從江沉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他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磚墻上!沉悶的撞擊聲中,粗糙的墻面被砸出一個淺坑,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指關節(jié)。憤怒、絕望、無力感像沸騰的巖漿,幾乎要將他從內(nèi)部焚毀。一年了,他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四處碰壁,好不容易抓住一絲曙光,卻在眼前被硬生生掐滅!
“江沉!”陳嶼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顧不得自己的虛弱,掙扎著按住他再次抬起、鮮血淋漓的拳頭,“你冷靜點!診所炸了,但線索沒斷!我們還有這個!”他指著江沉掌心的發(fā)卡,又急切地從濕透的口袋里掏出那本殘破的日記和染著褐漬的病歷單復印件——萬幸,在剛才的混亂中,這些關鍵證物沒有被水完全泡爛。
“冷靜?!”江沉猛地轉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陳嶼,像要將他吞噬,“我妹妹!她可能正在某個我們不知道的地獄里受苦!或者…或者已經(jīng)…”他哽住了,那個“死”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無法說出口。他一把揪住陳嶼的衣領,聲音嘶啞而狂暴,“你告訴我怎么冷靜?!用你那‘看見’的本事?你剛才倒是‘看見’了爆炸嗎?!”
陳嶼被勒得呼吸困難,臉色漲紅,他能感受到江沉身上散發(fā)出的、如同實質般的痛苦和暴戾。他理解這種絕望,但這種遷怒讓他也涌起一股無名火。他用力掰著江沉的手,聲音同樣帶著壓抑的怒氣和一絲顫抖:“我是沒‘看見’爆炸!但我‘看見’了你妹妹!就在剛才!在那個地獄里!她戴著這個發(fā)卡!她拼命想活下去!她留下線索就是為了有人能找到她!不是為了看你在這里發(fā)瘋自殘然后被警察抓走或者被那些人的同伙干掉!”
“她留下線索?”江沉的動作僵住了,揪著衣領的手松了幾分,赤紅的眼中閃過一絲茫然和更深的痛楚。
“不然呢?!”陳嶼趁機掙脫開,大口喘著氣,指著那枚發(fā)卡,“你以為這么小的東西,在那種地方,是那么容易‘無意’掉在墻角,還正好被我感應到的嗎?!江沉,用你的腦子想想!你妹妹,她比你想的更聰明,更堅強!她可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抗爭,在給我們指路!”這番話,一半是基于通靈時感受到的江曉那股強烈的求生意志和悲傷中的一絲執(zhí)著,一半是陳嶼此刻為了喚醒江沉而進行的、他自己都希望是真的推測。
巷口外,消防車尖銳的警笛聲越來越近,人聲也開始嘈雜起來。探照燈的光柱偶爾掃過巷口,將兩人的身影在垃圾堆上拉長又縮短。
江沉像被抽空了力氣,頹然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雨水沖刷著他臉上的血污和不知是雨還是淚的水痕。陳嶼的話像一盆冷水,澆熄了他一部分毀滅性的怒火,卻讓心底那冰冷的恐懼和悲傷更加清晰。妹妹在給他留線索?在那種地方?她經(jīng)歷了什么才能做到?這個念頭讓他心如刀絞,卻也像黑暗中一根微弱卻堅韌的絲線,強行吊住了他即將崩潰的神經(jīng)。
他低頭,再次看向掌心的櫻花發(fā)卡,指關節(jié)的鮮血染紅了粉色的水晶,顯得格外凄艷。這一次,他不再只是感到痛苦,而是死死攥緊了它,仿佛要從中榨取出妹妹殘留的溫度和勇氣。
“你說得對…”江沉的聲音沙啞低沉,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疲憊和重新凝聚的、更加冰冷的決心,“我不能倒在這里。曉曉…還在等我?!?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將翻騰的情緒壓下,重新變回那個思維縝密的前刑警隊長。
他拿出那張染著褐漬的病歷單復印件,雖然被雨水浸濕,邊緣字跡有些模糊,但關鍵信息——“匹配度極高,RH陰性,速取”——以及那個私人診所印章白鴿街診所依然清晰。他看向陳嶼,眼神銳利:“這份病歷,是復印件。原件在哪里?開據(jù)它的‘醫(yī)生’是誰?接收‘貨物’的下家又是誰?白鴿街只是個中轉囚籠,這個鏈條還在運轉!這就是突破口!”
陳嶼看著江沉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雖然依舊冰冷,但至少不再失控,他松了口氣,點點頭:“診所炸了,但病歷的來源還在。還有那個雨衣男…他認識你,知道你是‘前江隊長’,還知道那個發(fā)卡是江曉的…說明他們對江曉很‘關注’?!?/p>
“他們當然關注!”江沉冷笑,“RH陰性熊貓血,在黑市上就是黃金!曉曉對他們來說,是‘稀有貨’!”這個認知讓他恨得咬牙切齒,卻也提供了方向。“查病歷來源,查那個印章指向的‘上級’機構,順著這條線往上挖!”
就在這時——
“嗡…嗡…嗡…”
一陣微弱的、持續(xù)的震動聲,突兀地在死寂的雨巷中響起。
兩人同時一驚,瞬間屏住呼吸!
聲音來自陳嶼濕透的褲子口袋。他僵硬地掏出一個裹在防水袋里的舊手機——這是他的私人號碼,知道的人極少。
屏幕上,沒有任何來電顯示,只有一條新送達的短信通知,發(fā)件人號碼是一串毫無規(guī)律的、明顯是虛擬生成的亂碼!
又是匿名信息!
江沉和陳嶼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一絲不祥的預感。診所剛炸,追殺者可能還在附近,新的“快遞”就來了?是警告?還是…新的線索?
陳嶼的手指因為冰冷和緊張而有些顫抖,他劃開屏幕,點開那條短信。
沒有文字。
只有一張圖片。
圖片的清晰度不高,像是翻拍或者掃描件,背景是醫(yī)院常見的藍色病歷夾。但吸引兩人全部目光的,是圖片中央,那份病歷的姓名欄:
姓名:周為民
診斷結果欄被一只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刻意地、用力地按著,擋住了大部分內(nèi)容。但手套邊緣沒有完全蓋住的縫隙里,隱約露出幾個觸目驚心的字:
“…功能衰竭…需緊急移植…”
而最讓兩人血液幾乎凍結的是——在病歷單的右下角空白處,被人用某種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像極了干涸的血液,畫上了一個小小的、極其刺眼的櫻花圖案!圖案旁邊,還用同樣的“血”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充滿惡意的字:
“貨”
圖片下方,終于出現(xiàn)了一行冰冷的文字:
“市中心醫(yī)院,腎內(nèi)科,VIP 3號病房。時間不多了?!?/p>
“周…為民?”江沉眉頭緊鎖,這個名字似乎有點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
“血…櫻花…貨…”陳嶼的聲音帶著恐懼的顫音,他看著圖片上那刺目的血色櫻花標記,又看向江沉手中那枚真實的櫻花發(fā)卡,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這是赤裸裸的挑釁!是針對江曉的!是針對他們剛剛找到的妹妹線索的報復性宣告!這個“周為民”,是下一個即將被當作“貨物”摘取器官的目標!地點,就在全市最著名、守衛(wèi)森嚴的市中心醫(yī)院!
“市中心醫(yī)院…腎內(nèi)科…”江沉的拳頭再次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眼神卻銳利如刀鋒,“好一個燈下黑!好一個‘生命之泉’!” 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個龐大的器官販賣集團,其觸角已經(jīng)伸進了公立醫(yī)療系統(tǒng)的核心!利用正規(guī)醫(yī)院的資源和信息,篩選目標,進行非法移植!那份病歷單復印件指向的腐敗鏈條,正以最血腥的方式在他們面前展開!
“我們必須去!”陳嶼脫口而出,盡管恐懼讓他身體還在微微發(fā)抖,“那個‘周為民’…他可能就是下一個蘇晚晴!下一個…江曉!” 他無法坐視又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當作“貨物”推進地獄。
江沉看著圖片上那個血色的櫻花標記,眼中燃燒著冰冷的火焰。這不僅是救人,更是反擊!是向那些傷害他妹妹、踐踏生命的畜生,發(fā)出的戰(zhàn)書!
“走!”江沉將手機塞回口袋,小心地收起櫻花發(fā)卡和染血的病歷單,一把拉起陳嶼,“去醫(yī)院!在他們把‘貨’送走之前!”
兩人再次沖入瓢潑大雨之中,目標——市中心醫(yī)院。這一次,他們不再是追蹤者,而是闖入者,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守衛(wèi)森嚴的醫(yī)院里,虎口奪食,搶下一個被標記為“貨”的生命!
而他們身后,白鴿街的沖天火光漸漸被雨幕和距離吞沒,但那血色櫻花的標記,卻如同烙印,深深烙在了他們的視網(wǎng)膜上,預示著更加殘酷和兇險的較量就在前方。
雨夜未停,亡命之路仍在繼續(xù)。而忘川咖啡館的寧靜,早已成為遙不可及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