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校的清晨總是從尖銳的哨聲開始。

蔣承晗猛地睜開眼，窗外還是一片漆黑。她迅速翻身下床，手指熟練地扣好軍裝領(lǐng)口的銅扣，將長發(fā)一絲不茍地束進帽檐下。鏡子里的臉已經(jīng)褪去了閨閣小姐的柔軟，眉目間多了幾分凌厲。

"蔣學(xué)員！"同寢的趙清羽扔給她一條毛巾，"今天野外拉練，聽說要跑二十里。"

蔣承晗點點頭，從枕頭下摸出一封信——弟弟的筆跡比從前更虛弱了，字跡歪斜得像被風(fēng)吹散的蒲公英。

"姐姐，昨日窗外飛過一只紅嘴藍鵲，我想起你說北平的冬天會有成群的麻雀……"

她將信紙小心折好，塞進貼身的衣袋。那里已經(jīng)攢了厚厚一疊，每一封的邊角都被摩挲得發(fā)皺。

——

訓(xùn)練場上的泥土被昨夜的雨浸得濕軟，每跑一步，靴子都會陷進泥里。蔣承晗的呼吸漸漸沉重，汗水順著鬢角滑落，但她沒有停下。

"堅持住！戰(zhàn)場上可沒人等你喘氣！"教官的吼聲在身后炸響。

她咬緊牙關(guān)，眼前卻浮現(xiàn)出弟弟蒼白的面容——他連跑兩步都會心悸，而她卻在這里，用健康的身體承受著常人難以忍受的訓(xùn)練。

"憑什么……"她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

驚蟄那日，北平難得放晴。

蔣承晗正在靶場練習(xí)步槍射擊，子彈接連穿透靶心，在木板上留下整齊的孔洞。

"蔣學(xué)員！"副官匆匆跑來，臉色異常凝重，"您家里來了人，說……您弟弟回來了。"

她的手指一顫，最后一發(fā)子彈打偏了。

——

蔣府的朱漆大門敞開著，院子里靜得可怕。

蔣承晗幾乎是沖進弟弟的院子，推開門的瞬間，濃重的藥味混著沉水香撲面而來。床榻上的少年瘦得幾乎脫了形，曾經(jīng)明亮的眼睛如今深深凹陷，唯有在看到她時，才微微亮了一下。

"姐姐……"他的聲音輕得像一縷煙。

蔣承晗跪在床邊，握住他的手。那雙手冰涼得可怕，指節(jié)嶙峋，仿佛只剩下一層薄薄的皮膚包裹著骨頭。

"藥……好苦……"他微微皺眉，像個委屈的孩子，"我不想吃了……"

她的眼眶瞬間紅了，卻強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從軍裝口袋里摸出一顆荔枝糖——那是他小時候最喜歡的。

"阿瑾，吃了糖就不苦了。"她剝開糖紙，小心翼翼地遞到他唇邊。

弟弟笑了，蒼白的唇輕輕含住糖塊，眼睛微微彎起。

"甜……"

——

夜深了。

蔣承晗守在床邊，聽著弟弟微弱的呼吸聲。窗外偶爾傳來幾聲蟲鳴，像是遙遠的童年夏夜。

"姐姐……"他突然輕聲喚她。

她立刻湊近："要喝水嗎？還是哪里不舒服？"

弟弟搖搖頭，手指輕輕拽了拽她的袖口。

"廣州……沒有治好我。"

她的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更緊地握住他的手："會好的，阿瑾，一定會好的……"

弟弟卻笑了，目光越過她，望向窗外的夜色。

"杏花……開了嗎？"

她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驚蟄的枝頭只有零星的花苞，在月光下泛著青白的光。

"快了。"她輕聲說，"等你好了，我們就去看。"

弟弟閉上眼睛，唇角還帶著那抹淡淡的笑。

"好……"

——

三日后，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房間時，蔣承瑾再也沒有醒來。

他走得很安靜，像是終于擺脫了病痛的枷鎖，沉入了一個關(guān)于杏花的夢里。

蔣承晗站在院子里，看著滿樹的花苞在風(fēng)中顫抖，卻始終沒有綻放。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