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的哈爾濱站臺擠滿了返程旅客，行李箱滾輪在積雪上碾出無數(shù)交錯的軌跡。江婉月不斷點亮手機屏幕——許逸乘坐的G382次高鐵已經(jīng)晚點127分鐘。母親執(zhí)意跟來送站，卻始終沉默地望向鐵軌延伸的方向，呼出的白霧在圍巾上結出細小的冰晶。

　　"媽，"江婉月終于忍不住開口，聲音被站臺廣播削去一半，"那天音樂會之后..."

　　"我們打了一架。"母親的聲音輕得像樹梢墜落的積雪，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大衣紐扣，"就在琴房后面的雪松林里。我抓傷了她的左臉頰，她撕碎了樂譜的最后一頁。"她從錢包夾層取出一張泛黃的票根，票面上的日期已經(jīng)模糊，"但我還是去了現(xiàn)場...躲在最后一排看她彈完我們的曲子。"

　　廣播突然響起列車進站的電子音。人群像退潮時的海浪般涌動起來，江婉月在攢動的人頭中一眼認出許逸——他穿著明黃色羽絨服，在灰蒙蒙的人潮中像一簇跳動的火焰，吉他箱在背后隨著奔跑的節(jié)奏不斷撞擊他的腿彎。

　　"阿姨好。"許逸氣喘吁吁地站定，額前的碎發(fā)掛著冰碴。他鄭重地鞠躬，起身時睫毛上的霜花簌簌掉落，卻掩飾不住眼中的急切。從懷里掏出的牛皮紙信封邊緣已經(jīng)起毛，郵戳上的"1999.1.12"像一道結痂的傷口。"這是我媽媽...寫給您的。"他雙手遞上信封，指關節(jié)凍得發(fā)紫。

　　母親的手突然抖得厲害，羊絨手套的線頭勾住了信封邊緣。江婉月這才注意到許逸紅腫的雙眼和干裂滲血的嘴唇——他一定翻遍了老宅每個積灰的抽屜，甚至可能連夜去了郊外的舊倉庫。

　　"在媽媽病歷本夾層里發(fā)現(xiàn)的..."他的喉結滾動了幾下，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寄出前她猶豫了...護士長說看見她好幾次走到郵筒又折返..."

　　母親突然轉身走向候車室，呢子大衣在空氣中劃出決絕的弧度："你們年輕人聊。"她的背影挺得筆直，卻把信緊緊捂在胸口，像捧著一塊灼熱的炭，腳步越來越快，最后幾乎是小跑著消失在玻璃門后。

　　許逸的指尖撫上江婉月的臉頰，帶著室外零下二十度的寒氣："你哭過了。"這不是疑問句。他的拇指擦過她眼下，這個動作熟悉得讓人心碎，掌心的琴繭輕輕刮過皮膚，像唱片針劃過年輪般的密紋。

　　"我以為..."江婉月的聲音支離破碎，呼出的白霧模糊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我們的媽媽永遠..."

　　"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朋友。"許逸從手機相冊調(diào)出一張翻拍的照片，像素化的畫面里，泛黃的日記頁上畫著兩個簡筆女孩共撐一把紅傘，傘面上歪歪扭扭寫著"冬風"二字。"看這個。"他放大圖片右下角的小字，蘇雯清秀的筆跡寫著："和月月吵架了，但我們的《冬風》一定會和解，就像融雪時節(jié)的松花江——她總說開江時的冰裂聲是世界上最美的大地和聲。"

　　列車啟動的汽笛震落屋檐的冰凌。透過候車室的落地玻璃，江婉月看見母親站在陽光充沛的角落，終于拆開了那封印有冰凌花紋的信封。二十年前的鋼筆字跡在陽光下洇出藍色的淚痕，而站臺穹頂?shù)姆e雪正在悄然消融，滴水聲應和著遠處傳來的《春節(jié)序曲》，像一首遲到多年的二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