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
這消息像一枚生銹的鐵釘,猝不及防地楔入我平靜的午后。窗外天空灰蒙,電腦屏幕右下角彈出一則本地新聞窗口,標(biāo)題不起眼:“一男子當(dāng)街遇刺身亡”。我本要隨手關(guān)掉,卻瞥見了那個熟悉的名字。心臟仿佛停頓了一拍。
沒想到,他最后,還是......哈哈哈哈.......!
他曾是我的朋友。是唯一一個會穿過人群,徑直走向蜷縮在角落的我,問“你怎么了”的人。那年夏天,我從那場大火中僥幸生還,卻仿佛被遺棄在另一個世界。我的臉成了破碎瓷器的集合體,紅白交織的瘢痕組織爬滿皮膚,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皮肉緊繃的刺痛。更痛的是人們的目光——那些驚恐的、憐憫的、好奇的、迅速移開的目光。我用最普通的藍(lán)色醫(yī)用口罩將自己武裝起來,一天戴十幾個小時,連睡覺都不愿摘下??谡謨?nèi)層總是潮濕的,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只有他不一樣。這也可能是他的死因。
他第一次攔住我,是在圖書館后的長廊。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澳愫?,”他說,眼睛清亮,沒有一絲閃爍,“我注意到你總是獨(dú)自一人。”他的直白讓我驚慌失措,下意識地后退半步,手指揪緊了口罩邊緣。
他卻只是微笑,遞過來一盒洗好的草莓?!皣L嘗嗎?很甜。”
后來,他成了常客。他總是找各種理由與我交談,有時是一本書,有時是一句簡單的問候。他說:“試著放開一點(diǎn),世界不總是盯著你的傷疤看的?!彼f:“一個人的價(jià)值在這里,”他指著心口,“而不在這里?!彼钢约旱哪?。他的語氣那樣篤定,眼里有光,仿佛在訴說世間最顯而易見的真理。
我聽著,有時信,有時不信。但我漸漸能夠在他面前摘下口罩,讓那些可怖的疤痕暴露在空氣中。他會平靜地看著我的眼睛說話,仿佛那些扭曲的紋路根本不存在。他是我與這個世界之間,唯一溫柔的緩沖。
如今,新聞詳情頁冰冷的文字告訴我,他死在了一條僻靜的街巷。監(jiān)控顯示,昨晚八點(diǎn)十七分,他與一個戴著兜帽的男子在巷口交談。不到兩分鐘,對方突然掏刀猛刺。他倒在血泊中,救護(hù)車趕到時已無生命體征。
報(bào)道寫道,兇手很快被捕——一個面容嚴(yán)重毀容的年輕人,和曾經(jīng)的我一樣。據(jù)兇手供述,死者當(dāng)時試圖開導(dǎo)他,說“外表不重要,心靈美才是真正的美”之類的話。他說他感受到的不是安慰,而是最惡毒的嘲諷和侮辱。他說那個微笑著的善良的人,根本不懂什么叫真正的痛苦。
讀到這里,我又笑了。
我笑他。笑他太天真,太固執(zhí)。笑他舉著理想的火把,卻看不清人間真正的深淵有多幽暗。笑他以為所有的傷口都能用同一帖膏藥治愈,所有的靈魂都渴望被拯救。他死在了自己最堅(jiān)信的道理上,這是命運(yùn)最殘忍的諷刺。
我也笑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