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鈺討厭夏天。
蟬鳴太吵,陽光太烈,柏油馬路蒸騰的熱氣讓整個世界都扭曲變形。她尤其討厭夏天里突如其來的暴雨——就像現(xiàn)在,她站在便利店門口,看著瓢潑大雨砸在地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的帆布鞋。
“要傘嗎?”
身后傳來低沉的男聲。柳鈺回頭,看見一個高瘦的男人站在貨架旁,手里拿著一把透明長柄傘。他穿著黑色T恤,皮膚冷白,眉眼間帶著一種疏離的倦意,像是沒睡醒,又像是對什么都不太感興趣。
“不用。”柳鈺收回目光,“雨很快會停?!?
男人沒說話,只是走到收銀臺前付了錢,然后推門出去。柳鈺以為他會直接離開,沒想到他站在屋檐下,撐開傘,回頭看了她一眼。
“順路的話,可以送你?!?
他的語氣很淡,仿佛只是隨口一提,拒絕也沒關(guān)系。
柳鈺猶豫了兩秒,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
男人叫沈昭,住在柳鈺隔壁那棟舊公寓。
“我見過你。”走在雨中時,他突然開口,“你在陽臺上養(yǎng)了很多植物?!?
柳鈺愣了一下。她的確在陽臺上擺滿了綠植,多肉、薄荷、迷迭香,還有一盆半死不活的月季。但她不記得見過沈昭。
“你觀察得很仔細?!彼f。
沈昭嘴角微微上揚,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是沒有。“只是恰好看見?!?
雨水打在透明傘面上,發(fā)出細密的聲響。柳鈺低頭看著地面,發(fā)現(xiàn)沈昭把傘往她這邊傾斜,自己的左肩已經(jīng)被淋濕了一片。
——
那之后,他們偶爾會在樓道里碰見。沈昭總是獨來獨往,手里拎著便利店塑料袋或者一罐冰啤酒。柳鈺則每天固定時間去花店打工,傍晚回家時,有時會看見他站在陽臺上抽煙,背影沉默得像一道剪影。
七月中旬的一個深夜,柳鈺被雷聲驚醒。暴雨來勢洶洶,她突然想起陽臺上那盆怕澇的藍雪花,趕緊翻身下床。
推開陽臺門時,她怔住了。
沈昭站在他的陽臺上,正用一塊塑料布蓋住她的花盆。雨下得很大,他的頭發(fā)和T恤全濕了,水珠順著下頜線滑落,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微光。
柳鈺站在原地,心臟突然跳得很快。
沈昭察覺到動靜,轉(zhuǎn)頭看向她。兩人隔著雨幕對視,誰都沒有說話。
半晌,柳鈺開口:“……謝謝?!?
沈昭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回了屋。
——
第二天傍晚,柳鈺敲響了沈昭的門。
他開門時似乎剛洗完澡,頭發(fā)還滴著水,身上帶著淡淡的薄荷沐浴露氣息。柳鈺把手里的小紙袋遞過去:“給你的。”
沈昭打開一看,是一盆小小的仙人掌。
“為什么?”他問。
“回禮?!绷曨D了頓,“而且……你的陽臺太空了?!?
沈昭盯著她看了幾秒,忽然笑了。這次是真真切切的笑,眼角微微彎起,像是冰封的湖面裂開一道縫隙。
“進來坐嗎?”他側(cè)身讓開。
柳鈺點了點頭。
——
沈昭的公寓和想象中一樣簡潔,幾乎沒有多余的物品。唯一特別的是書架上擺滿了黑膠唱片,旁邊放著一臺老式唱片機。
“你喜歡音樂?”柳鈺問。
“以前是作曲的?!鄙蛘堰f給她一杯冰水,“后來聽不見了?!?
柳鈺愣住。
“神經(jīng)性耳聾,兩年前的事?!彼f得輕描淡寫,仿佛在討論天氣,“現(xiàn)在只能聽到模糊的聲音,像隔著一層水?!?
柳鈺突然明白為什么他總是沉默。不是冷漠,而是被迫活在一個安靜的世界里。
“那……音樂呢?”
“還在寫?!鄙蛘阎噶酥柑栄ǎ霸谶@里?!?
——
那天之后,柳鈺開始頻繁地出現(xiàn)在沈昭的公寓。她帶來各種耐旱的植物,說是要幫他裝飾陽臺;沈昭則教她認黑膠唱片,雖然知道他聽不清,柳鈺還是會認真描述每張唱片封面的設(shè)計。
八月的某個下午,柳鈺發(fā)現(xiàn)沈昭在筆記本上寫譜子。她湊過去看,發(fā)現(xiàn)他在每個音符旁邊都標注了顏色。
“這是……?”
“我把聲音想象成顏色?!鄙蛘训墓P尖停在紙上,“比如這段,應該是藍色的。”
柳鈺望著他專注的側(cè)臉,突然做了一個沖動的決定。她拿起手機,打開音樂軟件,找到一段鋼琴曲放給他聽。
“這是什么顏色?”她問。
沈昭閉上眼睛。長久的沉默后,他說:“……像你的藍雪花?!?
柳鈺的眼眶突然發(fā)熱。
——
夏天結(jié)束前,柳鈺送了沈昭一個禮物——一套彩色便簽,每張都寫了她對聲音的描述:
「便利店自動門的聲音——薄荷葉尖的新綠」
「冰可樂打開的氣泡聲——碎鉆般的透明銀」
「我喚你名字的聲音——落日熔金般的淡橘色」
最后一張寫著:「希望有一天,你能真正聽見這些顏色。」
沈昭看完,伸手將她拉進懷里。柳鈺聽見他的心跳聲,沉穩(wěn)有力,像夏天最溫柔的海浪。
窗外,蟬鳴漸弱,暑氣將散。
而有些聲音,不需要耳朵也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