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垚被喬楚生從溫暖的被窩里薅出來時，正夢見剛出爐的松鼠鱖魚淋著滾燙的糖醋汁。

“大上海出事了，”喬楚生的聲音比窗外的夜風還冷，順手把冰涼的外套扔他頭上，“玫瑰死了?！?/p>

“玫瑰？那個‘一嗓千金’的玫瑰？”路垚瞬間鯉魚打挺，扒拉開衣服，睡眼惺忪瞬間變成精光四射，“我的天！那下個月慈善義演的壓軸《天涯歌女》誰頂？她那嗓子可是……”

“寶珠，大上海的另一個當家舞女，”喬楚生打斷他“報酬，兩個月紅房子，外加新雅茶室的早茶券，去不去？”

“去！”路垚的動作快出殘影，“為藝術……呃，為滬上餐飲業(yè)繁榮穩(wěn)定獻身！”

大上海舞廳的紙醉金迷被死亡的冰冷徹底凍結。舞池中央，巨大的水晶吊燈投下慘白刺目的光柱，如同舞臺最后的聚光燈，牢牢鎖定了那個曾讓整個上海灘為之傾倒的身影。大上海無可爭議的臺柱，像一朵被狂風驟雨摧殘后的紅玫瑰，凄艷地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她身上那件價值不菲、綴滿水晶的猩紅舞裙被撕破了幾處，凌亂地鋪散著。最觸目驚心的是她天鵝般優(yōu)美的脖頸上——一道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皮肉翻卷，精準而殘忍地割斷了那副被譽為“夜鶯轉世”的歌喉。粘稠的暗紅色血液浸透了她的卷發(fā)，在地板上洇開一片令人窒息的暗紅湖泊。她精心描繪的妝容下，凝固著極致的痛苦和難以置信的驚愕，圓睜的雙眸空洞地映照著天花板上無數(shù)破碎的鏡面，仿佛仍在無聲質問。

濃重的血腥味混雜著殘留的脂粉香水和……路垚鼻翼翕動，敏銳地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被掩蓋的、類似苦杏仁的異樣氣息。

“怎么回事？”喬楚生環(huán)視著被巡捕隔離在角落、瑟瑟發(fā)抖如同驚弓之鳥的舞女和侍者們，聲音低沉壓抑，帶著山雨欲來的威壓。

舞廳經理面如死灰，冷汗涔涔：“散場后……玫瑰小姐說落了東西在化妝間，獨自回去取……結果……我們聽到一聲短促的驚叫……沖進去就……” 幾個平時與玫瑰交好的舞女泣不成聲。其中，一身素雅旗袍、氣質溫婉的白露哭得幾乎背過氣去：“玫瑰姐……下午我們還一起試新曲子……怎么會……” 而另一位身材高挑、明艷照人的寶珠，則臉色煞白，緊緊抓著旁邊一個姐妹的手臂，身體微微顫抖，眼神里充滿了驚恐和茫然：“太可怕了……是誰這么狠心……”

路垚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在眾人臉上掃過，最后定格在尸體上。他戴上白手套，動作專業(yè)而冷靜，蹲在玫瑰身邊。他避開了那致命的喉間傷口，反而小心翼翼地捏開死者冰冷的下頜，湊近仔細觀察她的口腔深處。強光下，他的眼神銳利如手術刀。

“氰化物中毒?！彼酒鹕恚撓率痔?，語氣斬釘截鐵。在喬楚生和周圍人驚疑的目光中，他指向玫瑰微張的口腔深處，“看喉嚨粘膜，有明顯的灼傷性腐蝕紅斑，這是氰化物中毒的典型特征。還有，”他深吸一口氣，“雖然被血腥味蓋住九成九，但那一絲苦杏仁味，錯不了。她是先被毒死的?！?/p>

“那這喉嚨……”喬楚生看著那恐怖的傷口，眉頭緊鎖。

“典型的死后傷。”路垚的眼神冰冷，帶著一絲洞察的嘲諷，“兇手在她毒發(fā)身亡后，或者瀕死無力反抗時，精準地割開了她的喉嚨。目的很明確——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徹底毀掉她的嗓子，讓她永遠不能再歌唱。這不僅僅是滅口，更是刻骨的恨意和……嫉妒?！?/p>

他的視線開始在后臺入口、散亂的化妝臺、打翻的飾品盒間仔細搜尋。最終，停留在玫瑰緊握的右手——她的指縫里，死死攥著一小片撕裂的、帶著亮片的寶藍色布料！那顏色，在猩紅的血泊中格外刺眼。

路垚小心地用鑷子取下那片布料。與此同時，他的目光掃過化妝臺，定格在一支滾落到桌角的猩紅色口紅上。他走過去，拿起口紅管。管帽脫落，管口邊緣似乎沾著一點極細微的粉末。他湊近一聞，那股苦杏仁味似乎更清晰了一點。他眼神微動，熟練地旋開底座。

“咔噠?！?/p>

一個極其隱蔽的微型夾層彈開。里面不是口紅膏體，而是一張被仔細折疊成小方塊的紙條。

路垚展開紙條，上面是一行娟秀而略顯急促的字跡：

“‘夜鶯’已困，‘金絲雀’將啼。證據(jù)在老唱片《夜來香》封套內。當心‘藍孔雀’。”

紙條上的暗語，讓整個案件瞬間撲朔迷離！

“‘夜鶯’是玫瑰自己？”路垚低聲分析，“‘金絲雀’是誰？要取代她啼唱的人？‘藍孔雀’……指的是誰？“藍孔雀是寶珠”周圍的舞女們趕緊回答

寶珠身體猛地一顫，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寶藍色的裙擺——裙擺側下方，赫然有一處不規(guī)則的撕裂！與路垚手中那塊布料完全吻合！她瞬間面無人色，嘴唇哆嗦著：“不……不是我！我沒有殺她！這……這布料……是……是剛才后臺太亂，我……我不小心掛到道具箱……”

“不小心？”喬楚生一步上前，強大的壓迫感讓寶珠幾乎站立不穩(wěn)，“大上海里，除了玫瑰外，你就是第二的當家花旦，玫瑰要是死了，對你是最有利的，你不想取代玫瑰的位置？”

“我沒有！”寶珠尖聲否認，聲音因為恐懼而變調，“這紙條……這紙條是陷害！是白露！一定是白露！她一直嫉妒玫瑰能唱壓軸！” 她猛地指向還在抽泣的白露。

白露被這突如其來的指控驚得抬起頭，淚眼婆娑中帶著愕然和憤怒：“寶珠！你血口噴人！我嫉妒玫瑰姐？誰不知道玫瑰姐待我如親妹妹！倒是你！仗著自己漂亮，總想搶風頭！你才是那個最想取代玫瑰姐的‘金絲雀’！”

“你胡說！”寶珠氣急敗壞，“昨晚我還看到你偷偷摸摸進了玫瑰姐的化妝間！誰知道你動了什么手腳！”

“夠了！”路垚一聲斷喝，壓下了兩個女人的爭吵。他捏著那片寶藍色布料和那張密碼般的紙條，眼神銳利地在白露和寶珠之間掃視?！澳銈儌z，都有動機。白露，公認的‘銀嗓子’，唱功扎實，一直被玫瑰的光芒籠罩，渴望獨唱機會很久了。寶珠，”他轉向明艷的女子，“舞姿出眾，容貌更勝一籌，但歌喉平平，一直想靠別的方式上位，取代玫瑰成為大上海真正的頭牌。玫瑰擋了你們倆的路?！?/p>

路垚走到化妝臺前，拿起一個精致的琺瑯小盒子，打開，里面是幾顆玫瑰色的潤喉糖?！懊倒遄罱ぷ硬皇娣恢痹诔蕴刂频臐櫤硖?，對吧？”他問旁邊的舞女，得到肯定的點頭。他拿起一顆糖，湊近鼻尖，聞了聞，又放下。目光隨即落在旁邊一個不起眼的、造型別致的香水瓶上。瓶子是打開的，里面的液體只剩下一半，瓶口邊緣似乎也沾著一點不易察覺的粉末。他拿起香水瓶，那股苦杏仁味瞬間清晰了許多！

“氰化物粉末，”路垚的眼神冰冷，“被巧妙地混進了玫瑰常用的香水里！她習慣在演出前和演出后噴一點在喉部和耳后。今晚散場后，她回到化妝間，習慣性地拿起香水瓶……毒，就是這樣被吸入的。兇手，非常了解她的習慣。”

“香水瓶……”白露喃喃道，眼神突然變得驚恐，“那瓶香水……是……是寶珠送的！上個月她生日，寶珠送她的！說是托人從法國帶回來的新款！”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寶珠身上！

寶珠的臉色由白轉青，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我……我是送過香水……但……但那里面沒有毒！你……你胡說！” 她指著白露，聲音尖利，“是你！是你偷換了玫瑰的藥！你想毒啞她！我……我親耳聽到玫瑰昨天下午在后臺質問你是不是動了她潤喉藥的瓶子！她還說……還說找到了證據(jù)！”

白露的臉“唰”地一下慘白如紙，身體晃了晃，差點摔倒。

路垚眼中精光一閃，瞬間將所有線索串聯(lián)起來：“原來如此！一場精心策劃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他轉向白露，聲音如同宣判：“白露，你確實動了手腳。你嫉妒玫瑰的金嗓子，想讓她暫時失聲，好讓自己有登**唱的機會。你偷偷換了她潤喉藥瓶里的藥粉，放入了能導致暫時性失聲的藥物。但你沒想到，你的行動被寶珠發(fā)現(xiàn)了，或者她猜到了?！?/p>

路垚的目光轉向面如死灰的寶珠，步步緊逼：“寶珠，你發(fā)現(xiàn)了白露的計劃，或者從玫瑰質問白露的只言片語中推測出了真相。但你不僅沒有阻止，反而看到了一個更‘完美’的機會！一個能一勞永逸除掉玫瑰，同時把黑鍋扣給白露的機會！你利用了白露換藥這件事。你偷偷將白露放在潤喉藥瓶里的‘啞藥’，換成了致命的氰化物粉末！不僅如此，你還把那致命的毒粉，也混進了你送給玫瑰的那瓶香水里！雙管齊下，確保萬無一失！”

“你……你胡說！證據(jù)呢！”寶珠絕望地尖叫。

“證據(jù)？”路垚冷笑，舉起那個香水瓶，“這上面的指紋，除了玫瑰的，最多的就是你的！因為是你送的，你很可能在送之前就‘處理’過它！還有，”他晃了晃手中那張從口紅里取出的紙條，“這張紙條，筆跡雖然模仿得不錯，但太過工整刻意，不像玫瑰倉促間寫的。更像是有人模仿她的筆跡，故意留下指向‘藍孔雀’（寶珠）的線索，想把調查方向引偏！誰最有機會接觸玫瑰的筆跡并模仿？自然是經常和她一起在后臺、幫她抄寫曲譜歌詞的白露！”

路垚銳利的目光射向搖搖欲墜的白露：“白露，這張紙條，是你寫的吧？寶珠是不是威脅你，或者許諾你什么好處，讓你寫下這個，在她‘處理’掉玫瑰后，嫁禍給寶珠？這樣她除掉眼中釘，你除掉競爭對手，還能洗脫自己偷換藥物的嫌疑？你們互相利用，又互相算計！”

白露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癱坐在地，捂著臉痛哭起來：“是她……是寶珠逼我的！她說……說只要我寫這個，她就幫我保守偷換藥的秘密……還能讓我唱一次壓軸……我……我不知道她會下毒殺人?。「恢浪龝蠲倒褰愕暮韲?！我只是……只是想讓她暫時唱不了……” 她看向寶珠的眼神充滿了恐懼和怨恨。

寶珠在路垚抽絲剝繭的推理和鐵證面前，終于失去了所有力氣，靠著墻壁滑坐下去，眼神空洞，喃喃道：“我……我只是不想永遠活在她的陰影里……她什么都有……嗓子、名氣、客人的追捧……我只是想……讓她消失……徹底消失……讓她那該死的嗓子永遠閉嘴……那把刀……就在道具箱上……看著她的臉……我……我就……” 她神經質地笑了起來，笑聲凄厲而絕望。

舞廳里一片死寂。只有兩個女人崩潰的哭泣和絕望的笑聲交織。一場由雙重嫉妒精心編織的殺局，最終吞噬了三個人的命運。

路垚看著眼前的慘劇，輕輕嘆了口氣，對臉色鐵青的喬楚生說：“喬探長，剩下的交給你了。香水瓶、紙條筆跡鑒定、布料比對、兩人口供……物證人證俱全。”

喬楚生眼神復雜地掃過兩個崩潰的女人，揮了揮手，聲音冰冷：“都帶走！”

巡捕上前架起癱軟的寶珠和哭泣的白露。當她們被拖離現(xiàn)場時，路垚的目光再次投向天花板上那巨大的、碎裂的鏡面拼花。無數(shù)鏡片忠實地映照出下方的一切：猩紅的血跡、散落的亮片、被帶走的兇手，以及一片狼藉的真相。

鏡子里，映照出的是被嫉妒扭曲到極致的人心深淵。

“走吧，喬探長，”路垚收回目光，語氣帶著一絲疲憊，“紅房子的紅酒燴牛肉……現(xiàn)在聽起來，好像得配點更烈的酒才能壓驚了。” 那瓶奪命的香水，在證物袋里折射著冰冷的光，像一滴凝固在霓虹夜色下的毒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