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浸透青磚時,藏宅朱漆小門才吱呀開啟。
藏海抬手拂去衣擺上站的蛛網,夜露順著門楣上懸著的銅鈴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細碎的濕痕。
藏海“阿昭?”
玉昭“我在?!?/p>
玉昭跟在他身后,指尖還捏著半片從舊案上拾起的竹簡,竹紋間凝著經年的塵灰,在月光下泛著冷白的光。
玉昭將竹簡收入袖中,抬頭望見天際已綴滿疏星,桂花香漫過來。
玉昭“這中元節(jié)的夜,倒比往歲涼得緊?!?/p>
藏海沒接話,目光已被東南天際的星群牽走。
他站在巷口的老槐樹下,玄色衣衫被晚風掀起邊角,像蝶翼輕顫。
方才在舊宅偏廳看見的磚刻星圖忽然在腦海里浮動。
那圖上箕宿的位置正與此刻天邊的星象重合,四星連成簸箕狀,星光忽明忽暗,仿佛有看不見的氣流在星間穿梭。
玉昭“你在看什么?”
玉昭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銀河如練橫直夜空,星于密得像撒落的碎銀。
玉昭“莫非天象有異?”
藏海指尖無意識地在掌心畫著星軌,喉間輕“嗯”了一聲。
藏海“總覺得今夜天象有異,還需觀星臺驗證?!?/p>
玉昭見他神色肅然,便知不是尋常的觀星閑情,默默跟上他的腳步。
兩人穿過寂靜的長廊,石板路被月光照得發(fā)亮,偶有晚歸的更夫敲著梆于走過,梆子聲在巷弄里蕩開,又被星光吞沒。
觀星臺的青銅渾天儀在夜色里泛著冷光,藏海拾級而上,指尖撫過儀盤上凸起的星軌,冰涼的銅面瞬間映出他眼底的星子。
玉昭站在他身側,望見西北方向的畢宿星群被月色鍍上銀邊,那輪飽滿的圓月正緩緩沉入畢宿懷抱,像玉盤落進琉璃盞。
藏海“月離于畢,俾滂沱矣?!?/p>
藏海忽然低吟出聲,指尖點在渾天儀的畢宿刻度上。
藏海“《詩經》里說的,畢星主雨,月入畢宿,必有大雨?!?/p>
玉昭順著他的指尖望去,眉尖微蹙:
玉昭“西北干旱三年,若真有雨,該是好事才對?!?/p>
玉昭“且前幾日還聽說,傅之松將軍已在西北設壇祈雨,平津侯府里都在傳,這雨若真來了,傅將軍的聲望又要壓過旁人了?!?/p>
藏海“好事?”
藏海搖頭,指尖移向東南的箕宿。
藏海“你看那箕星,四星如簸算,星光亂顫一一箕星好風,畢星好雨,風隨雨至,這雨怕是急得很?!?/p>
他頓了頓,目光落向更遠處的辰星,那抹幽藍的星光正懸在天際某片區(qū)城。
藏海“大地是天的鏡子,辰星分野恰在貿蘭、祁連之間,山脈迎住這風這雨,本是甘霖,可.....”
玉昭“可……什么?”
玉昭見他指尖發(fā)顫,順著他的目光望向胃宿方位,那里的星芒被月暈遮了大半,朦朧得像蒙著層薄霧。
藏海“月犯胃宿?!?/p>
藏海的聲音沉了幾分,指尖在渾天儀的土令刻度上重重一點。
玉昭“不是大吉,反而是大兇!”
玉昭心頭一緊。
藏海“胃宿屬土,主提防穩(wěn)固,月暈掩星,是水澇之兆。古籍里說‘犯胃,主水澇,魚行人道’,這可不是虛言?!?/p>
他指指推算,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藏海“如今是已未月,土氣當令,天盤地脈呈‘天比地沖’之象,相沖的正是丑土方位。”
藏海“會有暴雨將至,且連綿不斷?!?/p>
藏海望著西北天際,喉間發(fā)緊。
玉昭沉默片刻,抬手按住他微涼的手腕:
玉昭“你打算怎么辦? 平津侯正盼著這場雨做由頭,你若說破,怕是……”
玉昭“況且,西北是傅之松將軍的駐地,即使真的大澇,平津侯也只會樂得其所?!?/p>
藏海“我知道?!?/p>
這場雨若真成了潰堤的洪水,傅之松必被追責,對平津侯而言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藏海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傳過去。
藏海“可總不能看著萬千生民陷在洪水里?!?/p>
他望向渾天儀上交錯的星軌,月光落在他清瘦的側臉,眼底有星光在明滅。
玉昭看著他眸底的光,還是點了點頭。
藏海“阿昭放心,我并不是一個心懷天下之人?!?/p>
藏海“我只是……”
藏海“觀天之道,執(zhí)天之行,盡矣。”
玉昭“我明白。”
藏海“經此一事,我會讓平津侯再也離不開我?!?/p>
善良底色之人,總是會為別人考慮,即使自己已經身陷囹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