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消防梯的鐵銹紋路蜿蜒而下,像一條條細小的毒蛇。我蹲在診所對面的廢棄廠房三樓,右眼的空洞處傳來陣陣刺痛。莉娜的呼吸在我耳邊清晰可聞,她身上雨水和火藥混合的氣味刺激著我的鼻腔。
"紅外線顯示診所內有四個人,"莉娜調整著夜視望遠鏡,酒紅色的發(fā)絲在潮濕的空氣中微微卷曲,"兩個在正門,一個在后廊,還有一個在——"
"地下室,"我打斷她,左眼不自覺地抽搐,"德文不會把自己放在容易被狙擊的位置。"
莉娜的黑棕色風衣在黑暗中幾乎隱形,她遞給我一個微型接收器:"馬維斯給的干擾器只能維持十七分鐘,警方已經封鎖了六個街區(qū)。"
我接過接收器,金屬外殼上刻著一行小字:"當心鏡中影。"凌晨的暴雨掩蓋了我們的行動痕跡,但我知道這遠遠不夠。德文不是那種會被天氣阻礙的人。
"記住,我們只拿數(shù)據,"莉娜檢查著手槍消音器,"不要找他,不要停留超過——"
她的警告被一陣尖銳的電子噪音打斷。我們同時轉頭看向診所——所有窗戶的百葉窗正在同步升起,露出后面巨大的顯示屏。屏幕上閃爍著我的照片,下方用紅色字體滾動播放:"澤斯·諾爾維亞,危險的精神病患者,持有武器,可能劫持人質。"
"他在歡迎我們,"我冷笑一聲,右眼的疼痛突然加劇。
莉娜的瞳孔收縮:"不對...這太明顯了,德文從不會——"
診所的玻璃突然全部爆裂,不是爆炸,而是某種高頻聲波導致的同步破碎。碎玻璃在空中停滯了一瞬,然后如同被無形的手操縱著,在我們面前組成一行懸浮的文字:
"遲到是不禮貌的,澤斯。"
我渾身的汗毛豎起,這不是錄像,是實時互動。德文知道我們在這里,就在此刻。
"走!"莉娜抓住我的手臂,但已經晚了。
整條街區(qū)的路燈同時亮起刺目的藍光,我們的影子被投射在身后的墻上,然后——影子自己動了。我的影子抬起手,指向東南方向,而莉娜的影子正在做出掐住自己脖子的動作。
"量子投影..."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可怕,"他改進了鏡像技術。"
莉娜的影子突然開口,聲音卻是德文那標志性的、帶著金屬質感的腔調:"親愛的莉娜,你父親欠我的三百二十萬研究經費,終于要用女兒來償還了嗎?"
莉娜像被雷擊中般僵住。我猛地將她拉離墻面,用身體擋住那些扭曲的影子。診所的顯示屏切換了畫面,現(xiàn)在顯示的是實時監(jiān)控——馬維斯的尸體正被裝進裹尸袋,他的獨眼被人為地撐開,盯著鏡頭。
"十七分鐘,"影子們齊聲說,然后如退潮般縮回我們腳下,"你們已經浪費了三分鐘。"
我抓起背包沖向消防梯,莉娜緊隨其后。德文在玩心理游戲,這是他的專長,但那些玻璃的懸浮和影子的操控...這已經超出了現(xiàn)有科技的范疇。
我們從后院翻進診所時,警報系統(tǒng)沉默得可疑。走廊里彌漫著某種甜膩的麻醉劑氣味,地上躺著兩具穿著保安制服的尸體——他們的眼球被粗暴地摘除,空洞的眼窩里塞著微型投影儀。
"上帝啊..."莉娜捂住嘴。
我蹲下檢查,發(fā)現(xiàn)死者手里攥著紙條:"員工守則第一條:永遠不要直視博士的鏡子。"
地下室的門虛掩著,門縫滲出脈動的紅光。我示意莉娜掩護后方,然后輕輕推開門——
眼前的景象讓我的血液凝固。
德文背對著我們,站在一個巨大的環(huán)形裝置中央。十二面全身鏡以精確的角度排列成圈,每面鏡子里都映照出不同的德文——年輕版的、老年版的、甚至性別轉換版的。他們都在同步說話,但聲音相位微妙地錯開,形成令人眩暈的和聲效果。
真正的德文轉過身,他的右眼戴著單片眼鏡式的設備,鏡片閃爍著數(shù)據流。沒有繃帶,沒有燒傷,昨晚研究中心的爆炸顯然只是另一個精心設計的騙局。
"澤斯,"他微笑著張開雙臂,"還有可愛的莉娜,我正準備開始下午茶,要加入嗎?"
我舉起手槍,但德文只是輕輕彈了下手指。鏡子里的所有德文同時做出這個動作,然后我的武器突然變得滾燙,不得不扔在地上——槍管已經熔化成扭曲的廢鐵。
"納米級共振器,"德文敲敲他的單片眼鏡,"可愛的小發(fā)明,能通過鏡面反射實現(xiàn)局部加熱。坐下吧,我們有很多事情要討論。"
莉娜的手槍對準了德文的眉心:"游戲結束了,警方已經掌握了研究中心的——"
"——一堆灰燼和幾具無法辨認的尸體?"德文愉快地打斷她,"我親愛的,你父親沒告訴你嗎?科爾曼格企業(yè)擁有三個國家級生物實驗室的控股權。"他走向一面鏡子,鏡中的年輕版德文遞給他一個平板電腦,"看看今早的頭條。"
屏幕上顯示政府剛剛授予科爾曼格集團"杰出科研貢獻獎",表彰其在"創(chuàng)傷后心理重建技術"上的突破。配圖是德文與衛(wèi)生部長的握手照。
"但...那些檔案..."莉娜的聲音開始顫抖。
"全都合法合規(guī),當然。"德文輕觸鏡面,鏡中的影像切換成各種官方批文,"所有實驗對象都是自愿的絕癥患者,簽署了完整的知情同意書。至于馬維斯..."他聳聳肩,"一個精神失常的前雇員,試圖勒索不成后制造了爆炸。"
我的右眼窩突然劇烈疼痛,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里面蠕動。德文的表情變得關切:"啊,你的接收器開始同步了。我猜你已經發(fā)現(xiàn)眼窩里的小禮物了?"
"你在我大腦里植入了什么?"我咬牙問道。
德文走向房間中央的控制臺:"不是植入,是喚醒。車禍那晚的手術只是移除了阻礙你真正潛能的生理屏障。"他調出一組腦部掃描圖,"普通人的大腦只開發(fā)了10%,而你的鏡像神經元結構...哦,澤斯,你天生就能感知量子層面的鏡像映射。"
莉娜的槍始終沒有放下:"胡言亂語。澤斯,我們走。"
"走?"德文突然大笑起來,所有鏡子里的版本也跟著大笑,"親愛的,你們從踏入這條街開始就站在我的實驗室里。"他打了個響指,墻壁突然變得透明——我們所在的"地下室"實際上是一個懸浮在巨大球形空間中央的平臺,下方數(shù)十米處才是真正的地面。
"全息投影和量子懸浮,"德文陶醉地轉了個圈,"馬維斯偷走的那些設計圖只是小兒科的玩具。"他忽然湊近我,"想知道你真正的鏡像在哪里嗎?"
沒等我回答,整個空間突然暗了下來。無數(shù)光點在我們周圍凝聚,逐漸形成一個人形——那是我,但全身由流動的光構成,右眼處是一個旋轉的星系狀漩渦。
"量子態(tài)鏡像,"德文的聲音充滿敬畏,"不受物理限制的純意識體。這才是我的終極目標。親愛的,你的肉體太脆弱了,但意識...意識可以通過鏡像永恒存在。"
我走向一面鏡子,輕松地穿過了固態(tài)玻璃。它——不,他——轉身面對我,伸出手。在接觸的瞬間,一股信息洪流沖進我的大腦:
德文在全世界建立了二十七個秘密實驗室;
每個實驗室都在培養(yǎng)像我這樣的"受體";
車禍不是意外,而是從五千個候選人中篩選出我的最終測試;
我的父母、朋友、甚至與莉娜的相遇,都是精心編排的劇本...
我踉蹌的后退,那些記憶如毒蛇般纏繞著我的思維。德文滿意地點頭:"同步率比預期高了12%,看來右眼摘除確實促進了量子糾纏。"
莉娜突然開槍了,子彈穿過德文的太陽穴——然后像穿過全息影像一樣毫無阻力地擊碎了后面的鏡子。
"莉娜啊,莉娜,"德文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他的實體已經消失,"你以為我會用真身面對一個武裝的叛逃實驗體嗎?"空間開始旋轉,"不過你們的表現(xiàn)超出了預期。特別是你,澤斯,殺死馬維斯時的果斷...非常令人印象深刻。"
"什么?"我轉向莉娜,她臉色慘白。
"哦?她沒告訴你嗎?"德文的嘲笑聲回蕩著,"馬維斯不是死于爆炸,是被你親愛的莉娜警官一槍爆頭。畢竟,她從我這里領薪水已經三年了。"
莉娜的槍口突然轉向了我,她的眼神冰冷而陌生:"任務變更,受體出現(xiàn)過度覺醒跡象,請求執(zhí)行清理程序。"
我的世界崩塌了。但就在這時,我突然撲向莉娜。他的光子結構在接觸時引發(fā)了電磁脈沖,所有燈光熄滅。在絕對的黑暗中,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是莉娜,但這次她的聲音帶著真實的恐懼:
"跑!那不是我的聲音!德文在操控聽覺皮層!"
我們跌跌撞撞地沖向緊急通道,身后傳來德文愉悅的道別:"直到下次會面,親愛的。記住,你永遠是我最佳的作品。"
當我們終于沖出建筑時,整個診所開始像海市蜃樓般扭曲、消散。十分鐘后,警方趕到現(xiàn)場,只找到一棟空置多年的廢棄辦公樓。
在躲藏的倉庫里,莉娜用電磁掃描儀檢查了我們全身:"他給我們都植入了納米接收器。那些聲音...那些幻覺..."
我摸著右眼的空洞,那里現(xiàn)在有了新的含義。德文展示的一切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精心設計的幻覺。唯一確定的是,這場游戲遠比我們想象的復雜。
"我們需要找到他的弱點。"莉娜拆開那本《自我鏡像的神經學基礎》,里面掉出一張老照片:年輕的德文站在一面鏡子前,而鏡中沒有任何倒影。
照片背面寫著:"第一天,我失去了自己的影子。"
窗外,黎明的陽光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我們兩人的影子。但當我移動時,影子慢了半拍才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