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水漾著燭光，鏡界凝視著盆中倒映的容顏上一雙眼眼睛尤為醒目，像破碎的琉璃，透著冷冽的光。抬手輕撫眼下白皙肌膚的細(xì)痕，三千多年過去了，這雙能照見山河萬象的眼，此刻卻映著月光拂面的少女面龐。

“先凈面，再漱口?！币魤m擰干帕子，以身作則的示范，忽然注意到了什么。

“云姒姐姐的衣裳這般華貴，定是從帝都的綾羅閣最新出來的流光緞吧？”

鏡界垂眸。

身上古銅色綢衣實乃云霞所化，莫說凡間織機(jī)，便是海中鮫綃也難及萬一。正斟酌說辭，忽聽音父在堂中輕咳：“塵兒，莫要唐突?！?/p>

燭光下，但見：

椸架懸著簡潔的棉麻布衣

案頭攤開半卷《毛詩詁訓(xùn)傳》

墻角的藥碾旁摞著手抄《本草》

“令尊是教書先生？”鏡界接過帕子問。

音塵驕傲地挺直腰板：“爹爹可是冬瓜村里唯一的狀元！別村的孩童都要翻過山來聽講呢！”忽又壓低聲音，“可惜自從魔物……”

燃著的蠟燭“啪”地爆了個燈花。

音父將最后一扇門窗閂好，轉(zhuǎn)身吹滅燭火：“魔物最喜在子時作亂，你們莫要出聲?！蔽輧?nèi)房門‘吱呀’合攏前，又添了句：“塵兒，莫要纏著小姑娘說閑話。”

黑夜里，鏡界仰臥在鋪著棉花的柔軟床榻上。

身側(cè)的音塵翻來覆去，終于忍不住湊了過來，帶著山茱萸香氣的發(fā)絲拂過她臉頰：“云姒姐姐，我告訴你個秘密。”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紙，在音塵臉上投下斑駁的影。

“其實……我知道自己不是爹爹親生的。”

鏡界心中一動。她早看出此女命格奇異，眉間隱有青鸞印，分明是華淵國皇族血脈。

“七歲那年打谷場，二牛他們罵我‘有爹養(yǎng)沒娘在’?！币魤m揪著被角，“爹爹舉著掃把追了他們?nèi)锏??！彼蝗惠p笑，“后來我才知道，他是怕我發(fā)現(xiàn)…自己真是撿來的?！?/p>

窗外傳來夜梟啼叫。鏡界望著房梁上懸掛的艾草，忽然想說自己的身份：“其實我……”

話音戛然而止。窗外傳來遠(yuǎn)處驟然爆發(fā)的尖叫撕裂夜色，透過窗紙，可見村東頭方向已燃起沖天火光，隱約有巨物撞擊柵欄的悶響，夾雜著瓦片崩裂的脆聲。

“走水啦！魔物進(jìn)村了！”

鏡界望向火燒的村落，凡人聽不見的細(xì)弱呼救聲正隨風(fēng)飄來——

“救救我……”

音父猛地推開房門，手中油燈照出額間冷汗：“快進(jìn)地窖！”

“云姒姐姐別怕！”音塵顫抖著抓住她的手腕，卻摸到一抹冰涼金光。低頭看去，只見鏡界袖中隱約有云紋流轉(zhuǎn)，恍若當(dāng)年那位執(zhí)扇神仙衣袂上的紋樣。

話音未落，鏡界已并指劃過虛空。金色咒文如流水漫過門窗，整間屋子泛起琉璃般的光澤——正是上清結(jié)界“枕中雪”。

“這是……？”音塵瞪大眼睛。

鏡界赤足踏地，古銅色衣袂無風(fēng)自動：“睡吧，醒來便好了?！陛p點少女眉心，音塵頓時軟倒在她臂彎。

“小姑娘！”音父呆愣原地，“你究竟是……”

屋外傳來梁柱倒塌的轟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