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凸大賽的風總是帶著鐵銹味。

我第一次見到安莉潔時，她正蹲在自由叢林邊緣的漿果叢前，淺藍色的長發(fā)垂落在沾滿晨露的草葉上，發(fā)間那個檸檬形狀的發(fā)卡被陽光照得透亮。她伸出指尖輕輕碰了碰紫黑色的漿果，又很快縮回去，像是在跟什么東西對話似的小聲嘟囔：“會澀……”

“你不吃嗎？”我舉著剛摘的星果走過去，鞋底碾過枯枝的聲響讓她微微偏過頭。

她的眼睛很干凈，像圣山融化的初雪匯成的湖，只是沒什么焦點。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根本沒在看漿果，視線落在虛空里，嘴角抿成一條淺淺的直線，看上去有點呆。

“莉莉?！彼蝗婚_口，聲音輕飄飄的，像羽毛落在水面，“你的名字?！?/p>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元力武器——那是柄能折射光線的短刃，參賽以來還沒真正用過。在這個人人自危的大賽里，主動報出名字是件危險的事，可她說出我名字的語氣太過自然，就像在念一段早已寫好的禱文。

“你怎么知道？”

“風告訴我的?！彼酒鹕?，淺藍色裙擺掃過草葉，帶起一串露珠，“還有……你在擔心后面的人。”

我猛地回頭，身后只有搖曳的樹影。但心臟確實在剛才收緊了一瞬——三分鐘前有腳步聲從西側(cè)傳來，雖然很輕，卻帶著元力碰撞后特有的灼熱氣息。

“別回頭?！卑怖驖嵉穆曇粢琅f平淡，她抬手摘下發(fā)間的檸檬發(fā)卡，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露水，“他走了，覺得我們不值得浪費元力?！?/p>

直到夕陽把影子拉得老長，我才敢相信這個總對著空氣說話的藍發(fā)女孩，是真的能看透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我們坐在斷裂的石柱上分享星果，她只咬了一小口就皺起眉，從口袋里掏出顆皺巴巴的檸檬，剝皮的動作慢得像在進行某種儀式。

“酸的東西，能讓人清醒。”她把一瓣檸檬遞過來，指尖沾著淡黃色的汁水，“大賽里，清醒很重要?！?/p>

我咬下去時酸得瞇起眼，舌尖發(fā)麻的瞬間，確實聽見遠處傳來爆炸聲。那是別的參賽者在廝殺，悶響像鼓槌敲在每個人緊繃的神經(jīng)上。安莉潔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睫毛在眼瞼下方投出淺淺的陰影，忽然說：“他們中，有人明天就會消失?！?/p>

“你能看到未來？”

“不是看到。”她搖搖頭，把檸檬核仔細地埋進石縫里，“是感覺到，像水往低處流那樣自然?！?/p>

那天晚上，我們在廢棄的瞭望塔過夜。她蜷縮在角落，手里攥著那個檸檬發(fā)卡，嘴里斷斷續(xù)續(xù)地念著奇怪的禱詞。我靠在生銹的欄桿上，看著她淺藍色的發(fā)梢隨著呼吸輕輕顫動，突然覺得這個總被人當作古怪的女孩，其實比誰都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她會在清晨天沒亮時就出去占卜，用元力凝結出的冰晶映照出模糊的畫面。我見過一次，冰晶里閃過破碎的星空和流淌的金色液體，她盯著那些畫面時，眼神里沒有平時的茫然，只有一種近乎神圣的專注。

“在看什么？”

“神使的痕跡。”她把冰晶捏碎在掌心，粉末順著指縫落在地上，“他們在隱瞞東西，像把壞了的果實藏在樹葉底下?！?/p>

我知道她是圣山的圣女，從參賽第一天起，她的目標就和我們這些爭奪優(yōu)勝的人不一樣。但我沒問她具體要找什么，就像她從不過問我為什么要來參加這個九死一生的大賽。我們之間有種奇怪的默契，像兩棵生長在懸崖邊的樹，根在地下悄悄纏繞，枝葉卻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伸展。

有次我們在迷霧森林遇到迷宮賽的陷阱，無數(shù)面鏡子從地底升起，照出各種各樣扭曲的幻象。我看到了早已去世的家人，他們站在鏡子里朝我招手，元力波動在那一刻幾乎潰散。

“那不是真的?！卑怖驖嵉穆曇舸┩该造F，她站在鏡子陣的中心，淺藍色的元力像水紋般擴散開來，“鏡子會說謊，但心不會?！?/p>

她的指尖劃過鏡面，那些扭曲的影像瞬間碎裂。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手臂被鏡子碎片劃開了口子，血珠滴在地上，很快被她用元力凝結的冰花覆蓋。

“會疼嗎？”我拿出繃帶想幫她包扎，卻被她輕輕推開。

“疼是提醒我們還活著?！彼皖^看著自己的傷口，忽然笑了一下，那是我第一次見她笑，很淺，卻像檸檬花突然綻開在枝頭，“莉莉，你的心很干凈，像圣山的雪?！?/p>

“你才是?！蔽胰滩蛔》瘩g，“你比誰都干凈?！?/p>

她沒再說話，只是從口袋里掏出顆檸檬糖遞給我。糖紙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我放進嘴里時，突然聽見她很小聲地說：“但干凈的東西，在大賽里最容易碎?！?/p>

那天晚上，我們坐在篝火旁，她第一次跟我說起圣山。她說那里的雪永遠不化，泉水能映出人的心事，她說成為圣女那天，族里的長老告訴她，她的眼睛能看到命運的絲線。

“那你看到我們的了嗎？”我盯著跳動的火苗，聲音有點發(fā)緊。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不會回答，才聽見她輕聲說：“像兩條小溪，現(xiàn)在流在一起，以后……會分開?！?/p>

我捏著那顆檸檬糖的糖紙，聽著它被揉皺的聲音在寂靜里格外清晰。其實我早就該想到的，在這個隨時可能有人消失的大賽里，沒有人能一直同行?？煽粗乖谙ラg的淺藍色長發(fā)，還是沒來由地覺得難過。

轉(zhuǎn)折發(fā)生在第三輪比賽。主辦方宣布要進行雙人組隊對抗，積分靠后的隊伍會被直接淘汰。我去找安莉潔時，她正站在裁決神使的雕像前祈禱，淺藍色的元力在她指尖結成細小的冰晶，像在書寫某種古老的文字。

“我們組隊吧。”我站在她身后，看著雕像基座上那些繁復的花紋，“我知道你很強，我們……”

“不行?！彼D(zhuǎn)過身，眼神里有種我從沒見過的堅定，“莉莉，你要和別人組隊?！?/p>

“為什么？”

“冰晶里看到的?！彼謸崦l(fā)間的檸檬發(fā)卡，指尖微微顫抖，“和我一起，你會更早遇到危險?！?/p>

我抓住她的手腕，她的皮膚很涼，像剛從雪水里撈出來：“我不怕。”

“我怕。”她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敲在我心上，“我能看到很多東西，卻改變不了。但至少……能讓你離危險遠一點?！?/p>

那天我們吵了一架，或者說，是我一個人在吵。她只是站在那里聽著，眼睛里的湖水泛起漣漪，卻始終重復著那句話：“聽我的，莉莉。”

最后我氣沖沖地轉(zhuǎn)身離開，走了很遠還能看到她站在雕像前的背影，淺藍色的長發(fā)在風里飄動，像一面快要破碎的旗幟。

后來我和兩個擅長近戰(zhàn)的參賽者組隊，一個叫格瑞，一個叫金，格瑞總是冷著臉，卻會在我差點被偷襲時用烈斬替我擋下攻擊；金總是意外的活潑，卻會在關鍵時刻時刻想著我和格瑞。我們配合得不算差，一路闖進了前五十「準確來說是我和金」［私設私設］?？擅看涡菹r，我總會忍不住朝安莉潔可能出現(xiàn)的方向張望。

有人說看到她一個人闖進了暗黑森林，那里的怪物是普通區(qū)域的三倍強度；有人說她和神使的使者起了沖突，被打成重傷；還有人說，她在占卜時預言了自己的淘汰。

我開始失眠，夜里總想起她蹲在漿果叢前的樣子，想起她遞過來的檸檬，想起她那句“干凈的東西最容易碎”。

半決賽那天，我們對上了一支實力很強的隊伍。對方的元力能操控重力，我的短刃根本近不了身，格瑞的烈斬也被壓制得節(jié)節(jié)敗退。就在我以為我們要止步于此的時候，天空突然飄起了雪花。

淺藍色的元力像潮水般涌來，安莉潔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賽場邊緣，她的衣服上沾著血跡，發(fā)間的檸檬發(fā)卡卻依舊鮮亮。她指尖凝結的冰晶在空中炸開，形成一道巨大的冰墻，硬生生把重力場撕裂了一個缺口。

“莉莉，走！”她朝我大喊，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急促。

我看著她被對方的元力擊中，淺藍色的身影像斷線的風箏般摔在地上，突然什么都顧不上了。我掙脫重力的束縛，沖到她身邊時，她正咳出一口血，染紅了胸前的衣襟。

“你為什么要來？”我把她抱起來，她的身體輕得像一片羽毛。

“冰晶騙了我?！彼α诵?，伸手擦掉我臉上的眼淚，指尖還是那么涼，“它說你會沒事的，可我不放心?！?/p>

“笨蛋?！蔽疫煅手R她，卻不敢用力抱緊，怕弄疼她。

“莉莉，你看?！彼鹆硪恢皇?，掌心躺著那顆檸檬發(fā)卡，不知什么時候掉了下來，“它沒碎?！?/p>

就在這時，裁判長丹尼爾的聲音在賽場響起，宣布由于場外干擾，這場比賽作廢，所有參賽者進入最終輪。我抱著安莉潔退出賽場，格瑞和金跟在我們身后，難得沒有催促。

我們躲在廢棄的醫(yī)療室里，我用元力幫她處理傷口，她的呼吸很輕，像隨時會斷掉的線。

“其實我早就知道?！彼蝗婚_口，眼睛望著天花板上的裂縫，“圣山的長老說過，我的使命就是找到神使的真相，哪怕付出代價?！?/p>

“什么真相？”

“大賽……根本不是為了選拔強者。”她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是為了……獻祭。用參賽者的元力，滋養(yǎng)那些腐朽的神使?！?/p>

我愣住了，手里的繃帶差點掉在地上。

“我看到了，在冰晶里?！彼D(zhuǎn)過頭看著我，眼睛亮得驚人，“看到了他們把失敗者的元力抽走，看到了那些金色的液體流進神使的祭壇……莉莉，我必須阻止他們?！?/p>

“我們一起?！蔽椅站o她的手，她的指尖冰涼，“你不是一個人?！?/p>

她搖搖頭，輕輕抽回手：“最后一輪，我會去找裁決神使。那是唯一的機會?！?/p>

“我跟你去。”

“不行。”她的語氣很堅定，“你要活下去，莉莉。帶著這個秘密活下去，告訴外面的人。”

她從口袋里掏出顆檸檬，塞到我手里，果皮上還帶著她的體溫：“酸的東西，能讓人清醒。別忘記?！?/p>

決賽那天，天空是詭異的金色。所有參賽者被傳送到凹凸大廳，裁決神使的雕像懸浮在半空，金色的元力像河流般環(huán)繞著它。安莉潔站在雕像前，淺藍色的元力與金色的河流碰撞，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他們在害怕。”她朝我這邊看了一眼，雖然隔著很遠，我卻能看清她發(fā)間的檸檬發(fā)卡，“害怕真相被揭開?！?/p>

我想沖過去，卻被格瑞攔住了。他搖搖頭，眼神復雜：“這是她的選擇?！?/p>

安莉潔的元力在一點點消散，淺藍色的光芒越來越暗，像即將熄滅的燭火。她開始念起圣山的禱詞，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廳。那些金色的元力河流開始紊亂，雕像上的花紋發(fā)出紅光，像在痛苦地嘶吼。

“原來……是這樣?！卑怖驖嵧蝗恍α?，笑得像第一次在漿果叢前那樣干凈，“命運的絲線，是可以被剪斷的?！?/p>

她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沒有悲傷，只有一種釋然。然后，淺藍色的光芒徹底消失了，連同她的身影一起，化作漫天飛舞的冰晶。

那些冰晶落在我手里，融化成水，帶著淡淡的檸檬味。

大賽結束后，我和格瑞還有金是少數(shù)活下來的人。我們沒有成為神使，而是毀掉了祭壇，把那些金色的液體樣本帶了出去。

我再也沒見過安莉潔，也沒再遇到過像她那樣，能看透人心卻依然保持純凈的人。

很多年后，我回到了自由叢林，在當年我們分享星果的石柱旁，發(fā)現(xiàn)石縫里長出了一棵小小的檸檬樹。風一吹，樹葉沙沙作響，像有人在輕輕說話。

我摘下一顆青檸檬，咬下去時酸得眼淚直流。恍惚間好像又看到那個淺藍色頭發(fā)的女孩蹲在漿果叢前，發(fā)間的檸檬發(fā)卡被陽光照得透亮。

“會澀……”她小聲嘟囔著，像在跟什么東西對話。

風帶著檸檬的酸味吹過，我知道，她從未真正離開。就像那些酸得讓人清醒的味道，永遠留在記憶里，提醒著我曾經(jīng)有過那樣干凈的時光，有過那樣一個愿意用生命守護真相的女孩。

凹凸大賽的風依舊帶著鐵銹味，但偶爾，也會夾雜著一絲淡淡的檸檬香。

作者寶寶你催更的小檸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