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點的喧囂漫進三舅風味土菜館時,關在正坐在角落的桌子旁。
他帽檐壓得低,眼神卻沒閑著——那個系著灰布圍裙的小男孩穿梭在桌椅間,端盤子時手背會輕輕蹭過桌沿,被客人搭話就紅透耳根,像株怯生生的含羞草。
“那是老板的外甥,命苦,爹媽都沒了。”鄰桌的閑聊飄進關在耳朵。
他看著三舅把那孩子護在身后,對著追問的客人嘆著氣重復“命不好”,忽然覺得葉梵那句“心理很脆弱”說得一點不假。
這頓飯吃得很安靜,關在沒去搭話,結(jié)賬時多看了眼墻上的價目表——確實像葉梵說的,實惠。
他踩著夕陽走回那處帶小院的房子,掏出鑰匙時,瞥見房東“黎明”的微信頭像,紅日照著海岸線,亮得有些晃眼。
是夜,西津市的月光爬上閣樓窗臺。周平胸前的黑金色戒指忽然閃過一道白光,像滴融化的星輝,悄無聲息地漫過他的衣領。
再次睜眼時,草木清香爭先恐后地鉆進鼻腔。周平坐起身,靈界的晨光正透過葉隙灑下來,在草地上織出金網(wǎng)。他試探著喊了聲:“有人嗎?”
回應他的,只有風拂過樹梢的輕響。
就在他低頭時,一只白蝶忽然從花叢中振翅飛出,停在他右手手背上。
那蝶翅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細碎的鱗粉在光線下流轉(zhuǎn)出虹彩,邊緣鑲著金絲般的紋路,像誰用月光和金線繡成的藝術(shù)品。
周平忍不住晃了晃手指,白蝶受驚飛起,在空中劃出一道輕盈的弧線,尾端拖出細碎的光塵。
“等等我?!彼χ飞先?,腳下的青草突然泛起瑩光,每一株都在他經(jīng)過時微微躬身,像在行禮。
虛無之中,絮的聲音帶著輕嘆——明明是十四歲的少年,怎么會因為一只蝴蝶的追逐,笑得像得到了全世界的糖?
雖說那是因為她用了點小法術(shù)將周平內(nèi)心的陰霾暫時驅(qū)散,將童心放大了點,可她還是忍不住輕嘆。
或許周平不會和他一樣。
追到溪邊時,周平俯身想掬一捧水,掌心的溪流卻突然懸空,凝結(jié)成一只透明的蝶,翅膀扇動時還會灑下細碎的水珠。
他心念一動,水蝶便化作朵蒲公英,絨毛飄散開;再想,又變成只蜷著爪子的小貓,蹭著他的指尖撒嬌。那水流仿佛長了眼睛,總能精準捕捉他心里的念頭,玩得他不亦樂乎。
一陣花香勾著他往花叢跑。
指尖剛觸到花瓣,整片花叢便簌簌作響,花瓣紛紛飄落,卻不落地,在空中拼出會眨眼的星星、會游動的魚。
他轉(zhuǎn)著圈笑,藤蔓忽然從土里鉆出來,輕輕纏上他的手腕、腰際,像溫柔的擁抱。藤蔓上冒出從未見過的花苞,眨眼間綻放,紫的像晚霞,粉的像晨露,香氣漫得滿山都是。
夕陽把天空染成蜜色時,周平躺在草地上,看著云卷云舒。
他隨手揮了揮,天邊的云就乖乖變了模樣——先是匹揚著鬃毛的駿馬,跑著跑著化成雄鷹,翅膀一扇,又散成漫天飛舞的蒲公英。
那只白蝶又回來了,停在他鼻尖。
周圍的松鼠從樹上蹦下來,捧著松果在他手邊轉(zhuǎn)圈;溪水叮咚,像在唱不成調(diào)的歌;連空氣里的風,都帶著笑意繞著他打旋。
這一刻,他不是那個在飯館里謹小慎微的服務生,只是個被自然寵著的孩子。
直到殘云褪盡,所有光影、聲響都慢慢淡去,周平才后知后覺地空落起來。他望著恢復平靜的草地,手指還殘留著花瓣的柔軟觸感。
“玩得開心嗎?”
身后傳來的女聲讓他猛地回頭。夕陽下站著個短發(fā)女子,眉眼溫和——是那天在飯館里揉過他頭發(fā)的姐姐!
周平的臉“騰”地紅了,訥訥說不出話。
“殿下不必拘謹?!?/p>
女子笑了,聲音和昨天那個叫“絮”的靈一模一樣,“我是絮?!?/p>
她雙掌相扣于額前,指尖彎得像含苞的花,再緩緩移到咽喉處,而后單膝跪地,動作虔誠而莊重。
剎那間,滿山的草木都低了頭,離地面只剩半寸;方才嬉戲的松鼠、飛鳥,連同那只白蝶,都齊齊俯身——整個靈界,都在向他朝拜。
“圣子,”絮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恭敬,“您已初步掌握神女的自然之力,往后,吾等靈族便聽您差遣,視您如神女一般?!?/p>
周平僵在原地,手指死死攥著衣角,指節(jié)泛白。他看著滿山朝拜的生靈,看著眼前跪著的絮,突然想起在人類世界里,那些躲閃的目光、推搡的動作——他從來都是被忽視、被欺負的那個,從未被這樣鄭重地對待過。
害怕像潮水般涌上來,他想后退,想藏起來,喉嚨里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孤單地投在草地上,像個迷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