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像一座巨大的蜂巢，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嗡鳴、蠕動。高聳入云的建筑森林遮蔽了天空，投下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陰影?？諝饫锊辉偈遣菽镜臍庀?，而是無處不在的、混合著金屬粉塵、化學(xué)制劑和一種難以名狀的、類似舊書霉變的甜膩氣味。街道上，人群像渾濁的河水，面無表情地流淌著。他們的臉上罩著款式各異、卻同樣印著巨大商業(yè)標識的廉價過濾面罩，露出的眼睛空洞而疲憊，偶爾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神經(jīng)質(zhì)的警惕。巨大的全息廣告牌懸浮在半空，閃爍著刺眼的光芒，兜售著虛假的“純凈空氣”、“心靈凈土”和“新型抗抑郁療法”，畫面里人們笑得夸張而空洞。

薇拉站在一棟老舊公寓樓斑駁的入口前，仰頭望著高處某個窗戶。她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fā)白的舊罩衫，背著那個鼓鼓囊囊的破舊背包，與周圍冰冷忙碌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深不見底的墨黑瞳孔，倒映著城市迷離的霓虹和灰暗的天空。

電梯發(fā)出刺耳的呻吟，緩慢地爬升。狹小的空間里彌漫著一股消毒水和陳年油煙混合的怪味。電梯門在七樓“哐當(dāng)”一聲打開，露出一條光線昏暗、墻壁泛黃的走廊。

703號房門外，薇拉站定。她抬起手，指節(jié)輕輕敲擊在剝落的漆面上，發(fā)出清脆的“叩、叩”聲。

門內(nèi)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接著是防盜鏈被拉開的金屬摩擦聲。門被打開一道縫，露出一張中年女人的臉。她保養(yǎng)得還算精心，但眼角的細紋和眉宇間揮之不去的疲憊出賣了她。她身上穿著一件質(zhì)地不錯的家居服，只是領(lǐng)口有些磨損。這是姑媽琳達。她的目光透過門縫，先是警惕地掃視著薇拉的臉，像是在確認某種危險的標簽，隨即又飛快地掠過她身后空蕩蕩的走廊，最后才落在薇拉身上那件明顯不合時宜的舊罩衫和鼓囊的背包上。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惡在她眼底閃過，如同水面的油污，迅速被一種混合著責(zé)任和尷尬的復(fù)雜表情覆蓋。

“薇拉？”琳達的聲音有些干澀，帶著刻意擠出來的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距離感，“天哪……真的是你？你……你怎么找到這里的？快，快進來！”她終于完全拉開了門，側(cè)身讓開通道，動作顯得有些匆忙，仿佛害怕鄰居看到什么。

公寓內(nèi)部是典型的中產(chǎn)之家，整潔卻透著一股刻意的、缺乏生氣的精致。空氣里飄著淡淡的空氣清新劑味道。客廳的沙發(fā)上，坐著一個穿著昂貴品牌運動衫、體型微胖的少年，正全神貫注地盯著手里最新款的平板電腦，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滑動著游戲畫面，頭都沒抬一下。他是表哥康納。沙發(fā)另一頭，坐著一個發(fā)福、禿頂?shù)闹心昴腥?，姑父理查德。他手里拿著一份財?jīng)報紙，目光卻越過報紙邊緣，毫不掩飾地打量著走進門的薇拉，眼神里充滿了審視和一種居高臨下的評估意味。他微微皺著眉，仿佛在嗅著某種不祥的氣息。

“理查德，康納，看看誰來了！”琳達的聲音提高了一些，試圖營造一種刻意的熱情，“是薇拉！你們還記得嗎？我哥哥卡爾的小女兒！從……呃……外面回來了！”

康納這才懶洋洋地抬起眼皮，目光在薇拉蒼白的臉和那破舊的背包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嗤笑一聲，重新低頭扎進他的游戲世界，嘟囔了一句：“誰??？穿得像個撿破爛的?！?/p>

理查德放下報紙，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銳利而冰冷?！稗崩?？”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公式化的腔調(diào)，“嗯?；貋砹司秃谩Ａ者_總念叨你。”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薇拉身上掃過，最后停留在那個鼓囊的背包上，眉頭皺得更緊了?！奥飞稀€好嗎？現(xiàn)在外面……不太平。”他意有所指地補充了一句。

“謝謝姑父關(guān)心?！鞭崩穆曇繇懫?，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沒有任何起伏，打斷了姑父理查德審視的目光和姑媽琳達試圖營造的虛假寒暄。她微微向前一步，動作帶著一種奇特的、近乎機械的流暢感。那雙深不見底的墨黑瞳孔，越過琳達尷尬的笑容和理查德冰冷的鏡片，精準地落在沙發(fā)角落里那個專注于平板的微胖身影上——她的表哥康納。

琳達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像一張驟然凝固的面具。理查德鏡片后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刀。

薇拉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到這瞬間凝固的氣氛。她旁若無人地解下肩上的破舊背包。背包的布料下，似乎有極其細微的蠕動感。她拉開拉鏈，動作輕柔而專注，仿佛在開啟一件稀世珍寶。

她從背包里，拿出了一個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