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如同被強(qiáng)風(fēng)撕扯的碎片,在驚痛混亂的腦海中不合時宜地飛舞。幾天前,空氣還沒有這種凝滯到心碎的寒意。
局里狹小的單人宿合,被一張上下鋪的鐵架床和一張堆滿案卷的舊書桌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窗戶洞開著,勉強(qiáng)灌進(jìn)來帶著海腥味的晚風(fēng),卻吹不散空氣中濃重的煙味。朱志鑫剛從外面回來,身上還裹挾著南方城市特有的濕熱汗氣,混合著一種不易察覺的、類似中藥鋪灰塵的特殊氣息,那是緝毒一線沾染的味道。他隨意把卷了邊、肩頭沾著泥點的舊作訓(xùn)服往椅子上一甩,發(fā)出悶響。桌角立著一個空煙盒,旁邊散落著幾個煙蒂。
鄧佳鑫穿著洗得發(fā)白的T恤,皺著眉頭,像一只對氣味極其敏感的小動物,捏著鼻子走過去一把撈起那件臟兮兮的衣服?!案纾≌f了多少次了別亂丟!你這煙味也忒沖了!” 他嘴里嫌棄著,手卻非常利落地把那件外套抖開,走到陽臺水槽邊擰開水龍頭,嘩啦啦地沖洗起來,嫻熟的動作一看就是干慣了。
朱志鑫毫不在意地往椅子上一癱,椅子腿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嘎吱聲。他順手拿起桌上涼掉的開水灌了兩口,眼神瞟向弟弟搓洗衣服的背影,那張被南方濕熱和海風(fēng)打磨得棱角分明的臉上,平時繃緊的線條難得松弛下來,嘴角勾起一個不明顯的弧度。“你個小崽子,管得倒寬,明天就要正式當(dāng)片兒警了是吧?”
“實習(xí)轉(zhuǎn)正,那也叫上崗!”鄧佳鑫頭也不回地反駁,水聲嘩嘩。他把漂洗干凈的衣服擰干,動作麻利地抖開掛好?!捌瑑壕茏屇闵俪辄c煙,少沾點那些……”他頓了頓,沒有說出危險的詞語,“……那些烏七八糟的味道!”他轉(zhuǎn)過身,濕漉漉的手往自己T恤下擺上蹭了蹭。
朱志鑫看他掛好衣服走回來,從書桌那個被壓得有點變形的抽屜深處摸索出一樣?xùn)|西。是個小小的、包裹著暗紅色絲絨的方形盒子。打開盒蓋,里面靜靜躺著一枚嶄新的一杠一星警徽,在頭頂晃動的節(jié)能燈燈光下,折射出金屬特有的、冷硬而肅穆的光澤,邊緣利落干凈,象征著身份的躍升。
“喏,” 朱志鑫的聲音不高,帶著點兄弟間特有的粗糙隨意,“早就給你小子備著了,就知道你能行?!?他把那個小盒子隨意地放在桌上,推給鄧佳鑫。那姿態(tài)有些滿不在乎,仿佛扔過去的只是個糖盒。
鄧佳鑫站在桌邊,目光粘在那枚警徽上,指尖動了動,又縮了回去,臉上那點因打掃產(chǎn)生的煩躁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緊張和巨大期冀的明亮光彩。他清了清喉嚨,努力想顯得平靜一點,但聲音里的雀躍像怎么也壓不住的小泡泡,噗噗地往上冒:“那……咱媽呢?她……還不知道吧?給她個驚喜?” 他不敢立刻去碰那個盒子,好像那是個易碎的夢。
朱志鑫拿起桌上幾乎冷掉的水又灌了一口,喉嚨吞咽了一下:“打了電話。她那高興的,隔著八百公里都聽見聲音打哆嗦?!彼畔卤樱读顺蹲旖?,想笑,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疲憊,“說煮了紅豆湯,讓我盯著你喝?!彼f著,真就從桌子底下拖出一個小巧的雙層保溫桶來,桶身洗得發(fā)白,正是家里廚房那只用了很多年的老物件。蓋子揭開,一股熟悉的、甜糯的暖香立刻彌漫在狹小的空間里,強(qiáng)勢地沖淡了煙味和灰塵的氣息,帶著一點微燙的溫度,將剛才那一絲莫名的沉重輕輕拂開一些。
“就惦記這個?!编嚰仰瘟⒖绦α似饋?,眼睛彎彎的,很自然地拿起桌上那把柄纏著膠布的塑料小勺。紅豆煮得軟爛起沙,清甜的湯里裹著幾顆圓糯的小湯圓。他埋頭喝了一口,熱乎乎的紅豆沙滑過喉嚨,熨帖得四肢百骸都暖了起來,空氣里的煙味和哥哥身上殘留的疲憊好像暫時都不存在了。
朱志鑫沒動勺子,就靠在椅子里看著弟弟狼吞虎咽。他放在腿上的手習(xí)慣性地想去摸口袋里的煙盒,指尖動了動,目光落在弟弟年輕而充滿憧憬的臉上,那只手最終只是在膝蓋上無聲地摩挲了一下作訓(xùn)褲粗糙的面料,什么也沒拿。窗外暮色四合,晚風(fēng)帶來遙遠(yuǎn)海潮的聲音。鄧佳鑫吞咽紅豆湯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