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獄薔薇

通風管道的金屬壁在林沐瑤掌心留下細密的劃痕。她蜷縮在拐角處，聽著追兵的皮靴聲從下方經(jīng)過。血從手肘的燙傷處滲出來，在銹跡斑斑的管壁上蹭出暗紅色軌跡。

"還有三分鐘。"陸昭曄的聲音突然從管道上方傳來。他倒掛著出現(xiàn)在通風口，制服領口被扯開，鎖骨處的薔薇紋身沾著機油。探照燈的光束掃過他下巴時，林沐瑤看清那里有道新鮮傷口——是韓東岳的戒指劃的。

她沒動，把引爆器殘片攥得更緊了些。管道里的冷風卷著血腥味，吹開陸昭曄額前濕漉漉的黑發(fā)。十二歲那年雨夜，他也是這樣倒掛著從閣樓窗口探進來，手里攥著偷來的退燒藥。

"生物識別器在B3區(qū)。"陸昭曄突然伸手扣住她腳踝，掌心溫度透過囚服布料灼人，"需要你的血。"

林沐瑤猛地縮腿。通風管太窄，這個動作讓兩人膝蓋狠狠相撞。陸昭曄悶哼一聲，但沒松手。他拇指按在她腳踝凸起的骨頭上，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什么。

"你早知道我是克隆體。"這不是疑問句。林沐瑤聽見自己聲音在抖，像被暴雨打濕的蛛網(wǎng)。

陸昭曄的瞳孔收縮了一下。探照燈又掃過來，這次照亮了他制服袖口露出的條形碼——和韓東岳的一模一樣，只是數(shù)字不同。他忽然松開她腳踝，轉(zhuǎn)而抓住她手腕往自己胸口帶。

"摸。"他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某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林沐瑤的指尖觸到堅硬金屬。是典獄長徽章，邊緣已經(jīng)變形，別針彎成鉤狀。她突然明白這是什么——十二歲生日那天，父親實驗室的通風管道設計圖上，就畫著這樣的鉤子。

追兵的腳步聲突然逼近。陸昭曄猛地把她往上一拽，兩人鼻尖幾乎相碰。他呼吸里有血腥味和草莓糖的甜，睫毛掃過她顴骨時像蝴蝶振翅。

"現(xiàn)在信了？"他嘴唇幾乎沒動，氣流拂過她耳垂，"當年把你從火場背出來的——"

爆炸聲截斷了后半句。雷梟的咆哮混著鋼架坍塌的巨響從下方傳來，通風管劇烈震動。陸昭曄趁機把她推進垂直通道，自己卻往反方向滑去。

林沐瑤在墜落中抓住一根電纜。電線外皮裂開，電流順著指尖竄上脊背，炸開無數(shù)記憶碎片——父親把試管塞進她手里說"藏好"，母親撕碎結(jié)婚照時指甲劈裂的血珠，還有韓東岳戴著橡膠手套撫摸培養(yǎng)艙的弧度。

電纜突然繃直。陸昭曄不知何時已經(jīng)攀到她下方，正用軍靴卡住管道接縫。他仰頭的角度讓脖頸拉出鋒利線條，喉結(jié)上的舊傷疤像個月牙。

"跳！"他張開雙臂。

林沐瑤松開電纜的瞬間，聽見布料撕裂聲。陸昭曄接住她時，后背撞在管壁上發(fā)出悶響。有溫熱的液體滲過制服，沾在她臉頰。是血，但帶著奇怪的松木香——和父親書房里那瓶防腐劑一個味道。

"呼吸。"陸昭曄捏著她后頸迫使她抬頭。B3區(qū)的金屬門就在眼前，識別器閃著紅光。他忽然扯開自己領口，露出鎖骨下方的微型注射痕跡，"需要兩個人的血。"

林沐瑤盯著那排針孔。其中最新鮮的還在滲血，形狀像朵歪歪扭扭的薔薇。她突然想起蘇晚晴臨死前塞給她的紙條，上面用血畫著同樣的圖案。

雷梟的吼聲突然從頭頂管道傳來，伴隨鐵鏈拖地的刺耳聲響。陸昭曄迅速把她推到識別器前，自己卻后退半步。這個角度能讓監(jiān)控拍到他制服背后的彈孔——是韓東岳最愛的射擊位置。

"你選。"他把手術刀拍在她掌心，刀刃映出兩人交疊的影子，"放血還是放火？"

林沐瑤的拇指擦過刀鋒。很涼，像那年雪夜陸昭曄翻進她窗戶時，發(fā)梢結(jié)的冰碴。她突然調(diào)轉(zhuǎn)刀尖，劃開自己鎖骨下方的舊傷疤。

血珠濺在識別器上的瞬間，陸昭曄猛地拽過她手腕，把流血的位置按在自己頸側(cè)。他的皮膚燙得嚇人，動脈跳動頻率和識別器的滴答聲逐漸同步。

"看著。"他強迫她抬頭。

識別器屏幕映出兩張臉——林沐瑤的瞳孔在放大，虹膜邊緣泛起和培養(yǎng)液相同的藍色；而陸昭曄耳后浮現(xiàn)出細小的電路紋路，像某種生物芯片的觸須。

綠燈亮起時，金屬門緩緩開啟。腐臭味撲面而來，三十七個監(jiān)控屏同時亮起藍光。每個屏幕里都是不同年齡段的韓東岳，正在重復擦拭眼鏡的動作。

"歡迎回家，薔薇。"三十七個聲音說。

林沐瑤的膝蓋突然發(fā)軟。陸昭曄的手臂橫在她腰間，觸感既熟悉又陌生——十二歲那次墜樓，他接住她時用的也是這個姿勢，只是當時的手臂沒這么多傷疤。

監(jiān)控屏突然全部熄滅。黑暗中有冰涼的東西纏上腳踝，林沐瑤下意識揮刀，卻聽見金屬斷裂的脆響。陸昭曄突然捂住她口鼻，帶著她滾進右側(cè)通道。

"別出聲。"他嘴唇貼著她耳廓，"它們在識別心跳頻率。"

林沐瑤的后背緊貼他胸膛。太近了，近到能數(shù)清他肋骨間的鞭痕。有液體滴在她肩上，分不清是血還是汗。陸昭曄的呼吸越來越重，噴在她頸側(cè)的鼻息像燒紅的鐵絲。

黑暗深處傳來機械運轉(zhuǎn)的嗡鳴。三十七個培養(yǎng)艙的輪廓在微光中浮現(xiàn)，排列方式和她血清幻象里一模一樣。最中央的艙體敞開著，防腐劑的味道濃得嗆人。

"現(xiàn)在。"陸昭曄突然推著她往前，"去看清真相。"

林沐瑤踉蹌著撲到艙體前。艙底積著層透明液體，倒映出她扭曲的臉——和三十七個克隆體不同，這張臉正在融化。

林沐瑤的指尖觸到培養(yǎng)艙邊緣，金屬的寒意順著指甲縫往骨髓里鉆。倒影里她的嘴角正在開裂，皮膚像蠟油般緩慢垂墜。陸昭曄突然從背后鉗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腕骨。

"別碰臉。"他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另一只手從戰(zhàn)術腰帶抽出止血帶，"韓東岳在皮膚里埋了納米溶膠。"

培養(yǎng)艙的液體突然泛起漣漪。三十七個監(jiān)控屏同時亮起刺目的紅光，每個屏幕里的韓東岳都停止擦眼鏡，轉(zhuǎn)而用指節(jié)敲擊鏡頭。敲擊聲越來越快，最終匯成暴雨般的頻率。

陸昭曄猛地扯開她衣領，止血帶纏上她鎖骨時帶起一串血珠。林沐瑤聽見自己皮膚下傳來細微的滋滋聲，像生肉碰到燒紅的鐵板。劇痛讓她弓起背，后腦勺撞在陸昭曄下巴上。

"忍著。"他齒間溢出血腥味，單手擰開熒光劑滴在止血帶上，"除非你想變成走廊里那些東西。"

熒光劑接觸血液的瞬間爆出藍色火苗。林沐瑤咬破嘴唇才沒慘叫出聲，汗珠滾進眼睛里的刺痛讓她想起第一次見韓東岳的場景——那天他白大褂口袋里也插著同樣的熒光劑。

紅光突然轉(zhuǎn)為幽綠。最近的培養(yǎng)艙發(fā)出氣壓釋放的嘶響，艙門緩緩升起。陸昭曄拽著她后退兩步，軍靴跟碾碎了幾支散落的試管。

"看清楚了。"他扳過她肩膀迫使她直視艙內(nèi)，"這才是原版。"

防腐劑白霧散盡后，林沐瑤看見艙底蜷縮著個少女。濕漉漉的黑發(fā)貼在蒼白的臉頰上，睫毛結(jié)滿冰晶。最可怕的是那具身體正在呼吸——胸口起伏的頻率和她此刻完全同步。

"呼吸頻率匹配度100%"機械女聲從天花板傳來，"記憶覆蓋進度98.7%"

陸昭曄突然松開她，轉(zhuǎn)身踹翻了旁邊的試劑架。玻璃碎裂聲中，他抽出插在后腰的脈沖槍，槍口卻對準了自己太陽穴。

"現(xiàn)在殺了我。"他扣在扳機上的指節(jié)發(fā)白，"否則韓東岳會通過我的芯片定位到你。"

林沐瑤撲過去時，脈沖槍已經(jīng)充能完畢的嗡鳴震得她牙根發(fā)酸。她抓住槍管往下一壓，灼熱的能量束擦著陸昭曄耳廓射入地面，燒出碗口大的坑洞。

"你瘋了？"她聲音劈叉得不像自己。

陸昭曄突然笑了。這個笑容讓他眼下那道舊傷疤皺成蜈蚣狀，和他們在福利院初遇那天一模一樣。他松開脈沖槍任其落地，金屬撞擊聲驚醒了最近培養(yǎng)艙里的克隆體。

"早就瘋了。"他抬手抹掉她臉上正在融化的皮膚組織，"從發(fā)現(xiàn)你是唯一會給我留草莓糖的那天起。"

警報聲突然炸響。所有培養(yǎng)艙開始排水，克隆體們像擱淺的魚般劇烈抽搐。陸昭曄拽著她沖向通風口，身后傳來液體沸騰的咕嘟聲。

"抓緊！"他托著她大腿往上一送。

林沐瑤扒住通風管邊緣時，看見陸昭曄的制服后背滲出大片血跡——是剛才擋在她和脈沖光束之間時被擦傷的。她伸手想拉他上來，卻聽見金屬撕裂的脆響。

通風管整個塌陷下去。陸昭曄在墜落中抓住一根電纜，電線外皮剝落后裸露的銅絲扎進他掌心。林沐瑤趴在管道邊緣，看著血線順著電纜滴在他眉心，像道豎著的紅痕。

"走！"他仰頭吼出這個字時，喉結(jié)上的舊傷疤裂開了。

林沐瑤沒動。她解下止血帶纏在通風管凸起的螺栓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間。這個繩結(jié)打法是她十二歲那年，陸昭曄在火災逃生演習時教她的。

電纜突然劇烈晃動。韓東岳的身影出現(xiàn)在下方走廊，白大褂下擺沾著培養(yǎng)液。他舉起的不是槍，而是個銀色遙控器，拇指正按在紅色按鈕上。

"沐瑤。"韓東岳的眼鏡片反射著冷光，"你母親很想你。"

陸昭曄突然松開電纜。下墜時他抽出腿側(cè)的軍刺擲向韓東岳，刀光割裂空氣的尖嘯蓋過了遙控器落地的聲響。林沐瑤腰間的止血帶瞬間繃直，勒得她肋骨生疼。

"接?。?陸昭曄在半空轉(zhuǎn)身，朝她張開雙臂。

這次她沒有任何猶豫。松開止血帶的瞬間，林沐瑤聽見自己皮膚下納米溶膠沸騰的聲響。下墜時她看見三十七個培養(yǎng)艙全部爆裂，克隆體們的眼睛在液體中漂浮，每一雙都在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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