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那年,碧海云山,那是他一生中最不能忘懷的初見,鴛棲樹上坐著一個女孩,長長的流蘇在空中飛舞,稚嫩的臉龐上帶著與年齡極不相符的穩(wěn)重。
隱隱間有輕輕的叮鈴聲,她坐在樹枝上,腳腕處綁著一串銀色鈴鐺,隨著她搖搖晃晃在風中泠泠作響。
她淡淡的看著樹下的他,“你是何人,怎會到這山巔處來?”
聽那聲音還帶著稚氣未脫的清脆,但眼神卻比大人還洞悉敏銳,是個不尋常的孩子。
不知道為何,平常從容自若的自己竟會在她的注視下微微悸動,這也是一個不尋常的兆頭。
“那你呢?我好像也從未見過你?”他笑著反問回去。
女孩看了他半晌,最后也笑了笑,那笑容并不十分鮮活,帶著一半禮貌,一半嘲諷,“你不是這里的人吧?!?/p>
語氣篤定,他沒否認,他的確不是這里的人,但看眼前的小女孩似乎在這里住了很久,他被送到這里兩年多,差不多大半的人都見過,卻唯獨她,從未謀面過。
若她真是這里的人,怎會不在山下居住,云帝居然也放任著,碧海云山這個地方,秘密還真多。
“你怎么看出我不是這里的人?”他詢問。
她帶笑的面容正對著他的視線,他這才看清她的眼睛非?;薨?,似天生霧氣濃濃,即便笑著時也驅(qū)散不了半絲陰霾。
像她這個年齡的孩子沒有單純無邪明亮爛漫,著實有些微微意外。
"因為這里的人,不會來這山巔禁地,你是第一個?!彼卦挼恼Z氣沒有什么起伏。 他并沒有驚訝,他知道云山有一處禁地,山下的子民們都不得以靠近,否則云山將會有滅頂之災,據(jù)說這是云山的祖制。
相傳,十年前,妖星出世,降臨于云山,當時就有高人算出,此星位呈中燕,乃葉氏江山命定葉后,可興帝家,但偏偏命格為煞,是也,可亡天下。妖星一出,半壁天下將覆,當時的云山長老指其為災星,需以火焚之刑除去方能化解云山之劫。
可云帝不忍,畢竟是他的親生血脈,便以求仁得仁的法子將之囚在陰陽閣里,只吩咐了幾名老者照顧其生活起居,從此云山之巔的陰陽閣成了禁地。
當然這些史秘鮮為人知,而他也是聽聞一高人前輩無意談起,而那位高人便是百歲圣齡的云衡子,他們曾有過一面之緣,那老前輩多喝了幾杯才談起這樁秘辛。
談到那位自出生起就被冠以災星的孩子,老前輩甚是婉嘆的說,“可惜啊可惜,那孩子天縱奇才,資質(zhì)絕佳,是個練武的好人才。”
如今想起那樁秘辛,他不由得對女孩的話若有所思,十年前,那么如今便是十歲,正好與女孩的年齡相符,看來,果真是她了,云帝唯一的女兒,云衡子的曾孫女兒。
他正仔細思量時,她忽然彎了彎身子,腳腕處的鈴鐺聲霎時將他的思緒拉回來,他重新看向她。
女孩因身子向前傾的緣故,一只手扶在枝桿上,另一只手抵在膝上撐著額,小拇指似是習慣性的時而彎曲,時而伸直,這番動作由她做來,終于有了屬于一個孩子的活潑。
他目光無意間掠過她小拇指上一顆褐色的痣,女孩的面容比之常人更顯得白皙,她就那樣俯視著他,然后說,"哎,你怕不怕我?”他對她突然問出的話愣了一愣,也就是在他那一愣的瞬間,她身子已經(jīng)坐正了回去,沒再看他,"你走吧,以后別再來了。”
很敏感的丫頭,以為他的愣然就是把她當成了怪物的心態(tài),他笑了笑,用自己一貫心平氣和的姿態(tài)對她伸出手,"來,樹上危險,我抱你下來。"
女孩又看向了他,神情沒有什么變化,只是緊抿著唇,她并沒有將手伸向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們大人還真是奇怪,這也管那也管?!?img src='//piccn.ihuaben.com/pic/community/201805/8755663-1526900045330-z9N4_545-768.jpeg?x-oss-process=image/resize,w_640' />見她沒有要下來的意思,他也就很自然的收回手,"是啊,真挺奇怪的!”
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縈繞在他心頭的那絲悸動究竟是什么,竟讓他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孩子生了從未有過的異樣心思。
耳邊回響著叮鈴鈴的聲音,向來喜靜的他竟覺得這鈴鐺聲異常好聽,"小姑娘可有名字?”他盡量用著不讓她覺得唐突的語氣。
她聽聞之后,這次換她一愣,定定的看著他,"有?!彼奈惨糇兊蒙陨跃徛路饐査殖闪怂豢伤甲h的事。
他沖她微笑,等著她的回答,她目光移開,望向了天上,"阿婆說,我出生那日,云山方圓百里,血染半邊天,云海翻騰,燃燃火焰,所以我叫云焰?!?/p>
云焰……
云焰……
"少君!”突兀的聲音響起。
閉目淺眠的男人從夢境中悠悠轉(zhuǎn)醒,他揉了揉額,望向護衛(wèi),"何事?”
"天君說讓少君你過去一趟?!?/p>
"知道了?!蹦腥苏Z氣平淡。
護衛(wèi)退下后,四面軒窗的暖閣里安靜得猶如無人之境,香爐中有熏煙繚繚,他坐在那里,如沉陷在過往虛渺的三魂七魄,游轉(zhuǎn)著苦苦尋覓丟失的寄宿。
不痛苦,卻哀傷,又綿長,靜到骨子里,恒定。
他的手動了動,從案桌上拿起一串由紅色織線串起的銀色鈴鐺,叮鈴鈴,在這空寂的氛圍中,縈繞而響。
一下又一下,溫淡柔和的男子似陷在那鈴聲里不可自拔,他雙目闔上尋找著記憶中刻骨銘心的響,卻在一片滿是尸首的地獄里猛然驚醒。
男子雙目泛紅,最后低下頭,帶著祈求和黯然神傷。
“云焰,你在哪兒……” 而另一方,雕欄玉砌的秦王府,這幾日簡直成了景憂最悲催最不堪回首的黑暗時光。
是誰說秦王世子憐香惜玉,性情和藹可親?是誰說他秦王世子南雪塵,是天下女子趨之若鶩巴不得爬上他床的頭號溫柔夫婿人物?
究竟是哪個神忽悠人傳出此等荒誕滑天下之大稽的胡言亂語。
他南雪塵憐香惜玉?好吧,動不動就掐斷女人脖子這很憐香,時不時把人扔出去喂狗喂狼這很惜玉。
他脾氣好得驚天動地?好吧,他磕瓜子時,她景憂半跪在地舉著玉盤裝著他的瓜子皮,稍微動了動就被他一手掀翻,稱她在主子面前居然沒有耐力,事后讓她用撿的把散在滿地的瓜子皮重新?lián)斓接癖P里。
嗯,這很和藹可親。
當然,至于風流韻事時,絕色美人主動對他投懷送抱,她這個丫鬟自然得退下,而秦王世子并不這么想,他讓她在一旁端茶倒水,悉心照料,聽著他和那些美人們的調(diào)情話語,她盡心盡力做著一個丫鬟的職責,還時不時要承受著那些女人們莫名其妙投來的嫉妒。
她都大方的含笑應下,態(tài)度誠懇,從不輕易得罪誰,還幫那些美人們在他面前說了很多贊美之詞,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丫鬟中最聽話的那一類,結(jié)果。
秦王世子像是腦子有病,莫名其妙對她亂發(fā)脾氣,最后美人們都被扔了出去,徒留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跪在地上懺悔,至于懺悔什么,她也不懂。
他最后氣沖沖的進到內(nèi)殿睡覺,她跪了大半夜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惹到他哪里了。 諸如此類各種折磨她的手法,讓景憂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感慨男人長得一副好皮囊,內(nèi)心黑到能讓你終身難忘。
起初她以為他是在公報私仇,后來覺得他簡直無時無刻都會發(fā)瘋,她伺候他起居飲食時,各種挑剔,各種冷言冷語,想她景憂,丞相府的暗衛(wèi)首領(lǐng),一向只有她挑剔別人,竟也淪落到此般境地。
南雪塵這個男人,不是一般的有病,在人前裝成一副溫柔隨和的樣子,好生讓人稱贊不已,到她面前,簡直就成了喜怒無常的暴君。
這不,剛被罰了的景憂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只有在自己房里時她才會放下心,她現(xiàn)在被他喂了噬心丹,解藥又在他手里,她自然不敢輕易去觸犯逆鱗,況且,還有地宮暗令沒有到手。
景憂面色沉靜下來,現(xiàn)如今失了武功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是不知道大哥如今他,會不會相信她背叛了丞相府。
如果他信她……
如果他不信她……
景憂搖了搖頭,煩悶的隱去那些能影響到她心的思緒,習慣性的她右手撐著下顎,小拇指微微彎曲,又微微伸直,隱隱間,一顆褐色的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