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江山暗,宮墻笑,離恨天,中興燕,紫微亂,竟是他無雙執(zhí)念,何以覆江山,謀紅顏。
誰曾一眼俯瞰萬水云天,終享一世孤單。
【心悅言兮,何以為情 】
酒香繚繞在整個暖閣內(nèi),聞之心醉,窗外細(xì)雨綿綿,霧蒙蒙的天色也很快灰暗了下來。
李言希垂眸看著懷中醉酒的女子,清麗的面容上早已滿臉緋紅,寡淡的眉眼也染上少許氤氳風(fēng)情,他目光停在她的唇上,唇瓣處有被他咬破的痕跡,赫然殷紅得不像話。
他嘴角微勾,拭了拭她的唇,立即引來昏睡的她一聲不滿的“嗯……”
動作略停,他嘴角的笑意淺淺漸濃,“是我不好,對你粗暴了。”
溫柔得膩死人的聲音沙啞又動聽,看著她唇瓣的小傷口李言希連皺眉都疼惜得像是有人在他心上捅了一刀子似的。
“以后我讓你咬回來好不好,這一次就當(dāng)做……”他停了一下,另只手穿過她的頭發(fā),三千發(fā)絲撩在他指縫間,他頭低了下來,唇靠近她耳畔。
輕輕說,“是我,置氣了?!?/p>
或許是他離得太近,又或許是她連醉酒都有著習(xí)慣的敏銳力,手下意識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往外推拒。
他看著她的動作,沒多久她手一松,又無力的垂在了身側(cè),他笑了笑,還是那般繾綣低語著,“這么怕我?”
說完他將她抱了起來,往簾幕后的床榻走去,帷幔飄忽,映照著他們的身影朦朦朧朧,她被放至在床上,他傾身而下的臉龐停在了她咫尺之遙。兩人之間的氣息都帶著濃郁的酒氣,空氣中有一種靜謐的窒息感,李言希眸底浮沉點(diǎn)點(diǎn)幽光,那幽光隨即蕩漾開去。
她安靜熟睡的樣子乖巧甚極,即便面如桃花楚楚韻致,卻天生恬淡矜持,與身俱來的剔透氣質(zhì),連睡覺的模樣都是知書達(dá)理,誰能想到前一刻喝醉酒之后還能像一個懵懂的小姑娘惹得他生一場悶氣。
李言希笑意泛暖,臉上溫度驟升,此刻也瀲滟驚人,帷幔床帳間的呼吸相纏讓他目光略略深黯,她的臉在這時(shí)偏了偏,他手一動,她側(cè)過的臉頰已經(jīng)觸在了他手心處。
因偏著頭露出脖頸側(cè)膚如凝脂,她臉頰的溫度也從他掌心中直蔓延至心口,此刻,心跳如鼓。
男子一動不動,往常的清俊淡然在此時(shí)如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般,小心翼翼卻又暗喜至極,眼前人是他的心上人,男為悅己者而癡,為她而生了所有七情六欲,只因,動了這場凡心。
他溫柔的笑著,低下頭,唇印在了她頸側(cè)處,起初只是輕輕的觸碰,她身上的香氣鉆入他的鼻息讓他忍不住吻得稍重,等移開后已有痕跡在她白嫩的頸上由淺至深的綻開,最后一道深色紅痕映入眼簾。
李言希呼吸微微紛亂,這時(shí)她臉又偏了回來,唇間無意識的嘟囔了一句,他沒聽清,她也沒再言語,他順手扯過被褥蓋在了她身上,將她放在耳邊的手一并藏入了被褥里。
他坐在床沿邊,目光一刻也不舍得移開,“你知道嗎,過去七年,我無數(shù)次的想,為什么我當(dāng)初沒有一直守在你身邊,為什么在你面對危險(xiǎn)時(shí)我卻來不及護(hù)你周全,為什么我只顧著將你接到我這里來,卻罔顧了我離開后你會受到的任何傷害?!? 幽靜的暖閣內(nèi)只余男子沉沉嘆息,李言希垂眸遮掩了一閃而過的水色。
“七年,我好像已經(jīng)記不清你在我夢里出現(xiàn)過多少次,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慶幸你還能常常入我的夢里,讓我知道你并沒有離我而去,我就一直找你,擔(dān)心你不會照顧自己,擔(dān)心別人欺負(fù)你,擔(dān)心,我再也見不到你?!?/p>
他手緊緊捏著被褥,因隱忍眸色泛紅,垂著的眼睫輕顫,他再次抬眸向她望去,波光粼粼。
“我還有好多話都沒對你說,怎么舍得這般錯過,你說這輩子都會記著我,可現(xiàn)在你的眼里我就是一個過客,我也曾想著,只要能夠再見你一面,只要你好好的活在這世上就足矣了?!?/p>
說到這他聲音哽咽,眸中似漫漫煙雨,柔軟,卻悲傷薄怨,“可是云焰,原諒我,我變得貪心了,貪心到想要將你據(jù)為己有,我是不是很可惡,明知道你已經(jīng)不記得了我,我卻還小氣的計(jì)較著,計(jì)較著你心里的那個人是他不是我?!?/p>
他苦笑一聲,手伸出,指尖觸著她的面容,“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會為了他傷我,負(fù)我,不要我,除非我死,否則就算你恨我,我也會將你留住,不要逼我發(fā)瘋,那就不要再離開我,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獨(dú)你,我放不了。”
自顧自的話語最后落下,他靠在床幔邊沒有離開,苦澀的笑意在嘴角淡去,閉目淺眠。
窗外細(xì)雨驟停,夜色籠上,雨后的夜晚清風(fēng)涼瑟,院內(nèi)青竹被風(fēng)吹得沙沙作響,一處黑暗的拐角旁,有身影隱在那里,透過半掩的窗幔,一覽無余的望向了屋內(nèi)床榻旁的情景。
那人衣衫如墨,斗笠披風(fēng),面紗后的目光幽寒,漆黑的眸底無悲無喜,整個人清冷寂寂。
他就那樣定定的看著,面紗被風(fēng)吹起的一角,隱隱間漫過陰峭,隨即身影一躍,如一道風(fēng)聲而過,拐角處已再無那人身影。
屋內(nèi),本來閉目的李言希慢慢睜開眼睛,目光一瞥,從窗幔向外看去,森黑的霧色涌入眼底,淡淡的投在了某處黑暗角落,唇無聲的勾了勾,卻再無溫和。
今夜零星點(diǎn)點(diǎn),青石板上那人從容走過,身后百家燈火漸次熄滅,黑影里的衣袂微拂,斗笠邊緣的黑紗后一張冰清玉容若隱若現(xiàn),男子身周氣息太過冷淡,如深雪蒼涼,令人如墜冰淵。
他步履緩慢,衣角飛翻,似沉陷在某種情感,陰暗夜里長身玉立的身姿如仙人,一步一步走來卻如鬼魅,渾身戾氣驟生。
恍惚中,眼前似跳躍了那人淡靜的臉,她曾一聲聲的對他喚著,“大哥哥,大哥哥……”
記憶游回,曾無數(shù)次她像是透過他在看著別的什么,而那聲“大哥哥”喚得又是誰?
這些年來有她在身邊,他每每回首望去,總能看到她默默的站在他身后,不親近不疏離,卻是那樣讓他安心。
冰冷無溫的生命里曾出現(xiàn)過的暖色,一旦擁有便再也不想松手,那個時(shí)候他對自己說,至少,她是他的,不用去爭,不用去奪,不用殘酷廝殺著,她本就是他的。
而后想來,她于夢魘中脫口而出的那句“阿言”終讓他明白,他不過是她殘缺記憶中另一個影子的替身罷了,多可笑,他還曾那般慶幸著,慶幸在這個世上也有那么一個人真心實(shí)意的對他。 在他黑暗卑劣的人生里,最初的那抹悸動久久縈繞在他的心頭,那夜冰冷的雪花伴隨著她仰頭望向他的目光綻放在他眼前好久好久。
久到讓他一閉上眼曾經(jīng)執(zhí)念于心的萬里江山逐漸透明,映滿了她的臉,不深刻,卻無處不在著。
若即若離,把她當(dāng)成棋子,這樣的借口究竟能自欺欺人到何時(shí),那些不該生出的心思漸漸將他的心腐蝕,斬草除根斷情絕愛,于他而言,本是天命,如今一切都背道而馳,何時(shí)丟了初心,何時(shí)又逆了命。
他可以在所有人面前都裝成一副毫不在意,可以對李言希說他要的是她的利用價(jià)值,更可以在她面前提起,讓她嫁給別的男子。
他騙了那么多人,以偽善薄情又冷心的各副嘴臉周轉(zhuǎn),半生冷眼相待執(zhí)棋反袖,將所有利弊謀算清楚,一步一步走上自己所認(rèn)為的信念巔峰,卻無能料到半途間徒生的異變周折。
他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可以無動于衷,甚至可以鷸蚌相爭時(shí)以執(zhí)棋者的姿態(tài)旁觀著,可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在意,那些不愿意承認(rèn)的,早在多年前隨著那一聲“阿言”在他心里生出極怒的不甘心,牽扯出他從未有過的異樣情緒。 波詭云譎的生死陰陽里,萬般無情,他將自己活成殘酷無心,情是什么,不過是能讓他萬劫不復(fù)的穿腸毒藥,不擅自觸碰便無后顧之憂,一旦沾染,撕心裂肺猶不舍。
對于他來說,情根是他命定的孽,是在初見她時(shí),他握著鋒利的刀刃對準(zhǔn)她的心,她笑著對他說,“活了這么久倒還真不知死是什么?”
那個時(shí)候的她淡漠,與年齡不相符的穩(wěn)重,看著他時(shí)無懼卻也沒有任何神色,仿佛生死在她眼里不過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面對他這個劊子手她沒有半點(diǎn)仇恨和怨毒,笑得像一場虛夢。
虛夢里,他心狠狠一動,沉寂無生剎那有萬物復(fù)蘇,不過一瞬便消失無蹤,也,虛得像一場夢。
而他漸漸放下了執(zhí)刀的手,心里悄然算計(jì)著另一道叵測的謀,那一刻似乎有道聲音在對著他說,“蕭遲,這就是你命定的魔。”
大道三千,佛魔一念,情衷所至他不想懂,卻想知道,魔又是什么?
他尋覓了很久,在苦海無涯處有人阿彌陀佛,“中興燕,紫微亂,命定帝后卻無奈半生將空,本與情字相克,由愛故成墮,一人為魔一人為覆?!?/p>
一人為魔,一人為覆,誰又是魔?誰又是覆?
夜里的披風(fēng)招展,頭上的斗笠早已摘了去,他停在一處苑落門前,透骨的冷意在他身周繚繞無息,房門推開,他走了進(jìn)去,寂靜的屋內(nèi)還是如往常一般,她已經(jīng)多久沒有回來。 衣衫拖曳,珠簾玉晃,他的影子映在窗上,目光一一掃過屋內(nèi),冷沉冰棱的眼神,銅鏡臺上有她戴過的發(fā)簪,帷幔柱旁隨身攜帶過的長劍,窗柩邊的古琴,依稀還能想起她坐在那里輕撫琴弦的身影,他側(cè)過臉,目光最后定在案臺。
冷風(fēng)自房外吹進(jìn),他緩步過去,紫檀木的案桌上,一幅畫赫然在那兒,他定定凝視,畫中人是一道背影,然那背影卻縹緲得如夢境,因不完整遂看不出來是誰,約莫一道影子而已。
他目光隱入了某種復(fù)雜陰暗的情緒,手指觸在畫紙上,偏頭閉了閉眼,衣袖掃過,屋內(nèi)的人不再停留,如來時(shí)一般走了出去,看上去毫無波動。
而案臺上那副畫紙已變成屑灰一堆,被風(fēng)一吹,散在各處角落里無人問津。
他站在樹枝下,背后有腳步聲走近,來人正是荀鏡。
“主上,您去了無塵居?”荀鏡出聲問道。
他沒有回答,只注視著前方,良久,倏然開口,“ 你覺得,她會背叛我嗎?”
荀鏡怔了怔,他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那個“她”是誰,只是不解主上怎么會突然問這樣的話,在那人投去于秦王府時(shí)主上都是對她信任至極,今夜這又是怎么了,主上可從未這般猶疑的,尤其是對她。
“若有一日她真的棄主上于不顧,屬下一定殺了她。”荀鏡低頭答道。 他聽聞之后沒多大情緒變化,樹影婆娑投射在他臉上,幻滅的光影于眼角劃過,他低聲說。
“所有人都可以背叛我,唯獨(dú)她不行,即便是毀了,也得毀在我的手里?!?/p>
荀鏡沉默不語,黑衣男子這一刻眸色狠鷙,眼里暗光清森。
“李言希,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和我爭?!?/p>
這一夜過去,心思叵測之人都在心里謀起了斗爭,有人因不甘心而生出狠毒之意,有人因愛生妒為求所愛卻求而不得,互相較勁的兩個男人在這場情謀中究其誰贏誰輸。
酒醉之后的景憂終于在一個清晨醒了來,剛起身,頭卻昏得厲害,她閉上眼甩了甩頭,這時(shí)有一雙手觸上了她的額,她霎時(shí)睜開眼。
眼前人溫雅帶笑的臉,清澈的目光正柔柔的看著她,景憂沒反應(yīng)過來,李言希揉著她額為她減緩了昏沉的意識。
他笑著說,“沒想到你這一醉竟醉了一天一夜,這酒著實(shí)有些害人,看來以后不能再讓你多喝了。”
景憂怔怔的,揉在她額上的手指緩慢輕柔,腦海里隨即閃過一些情景,依稀記得她喝醉了,可之后發(fā)生了什么卻再也想不起來了。
李言希看她想得有些入神,不禁湊近了道,“怎么了?是不是還有哪里不舒服?”
被她一問她剛要開口,卻覺得喉間有些疼,發(fā)出的聲音沙沙的,“我睡了這么久嗎?” 李言希點(diǎn)頭,起身走了走,不一會兒又端著一碗冒著熱煙的湯水過來,他沒有遞給她,用湯勺在碗里攪拌了幾下,“這是醒酒的,喝下之后頭就不會那么昏了?!?/p>
景憂剛想伸手接過,他已經(jīng)將勺子放在唇邊吹了吹,隨即喂在她嘴邊,她心一“噔”,看著李言希的眼神也不自在的閃了閃,隨即弱弱道。
“我……我自己來。”
可對方無動于衷,就是不把勺子給她,淡淡的看著她有些無措的反應(yīng),看得她也不好意思再這樣僵持下去,只好喝下他喂過來的藥湯。
勺子觸碰到唇瓣時(shí)景憂皺了皺眉,李言希看在眼里遂一問,“很苦嗎?”
她搖頭,手指觸上唇瓣,“有點(diǎn)疼?!?/p>
李言希目光深了深,在她唇瓣某處傷口上略停,最后垂眸,嘴角上揚(yáng)的弧度有著沁人心脾的柔,他又舀了一勺喂向她,這次避開了她被咬破的傷口,景憂溫順的喝下。
期間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等喂完后李言希更是溫柔又體貼的喂她喝了一碗粥,景憂受寵若驚得不行,直覺這樣的情景簡直太過詭異,而她連拒絕都沒有余地。
等喝完了粥她實(shí)在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問了問,“是不是我醉了之后,冒犯到公子了?”
景憂有些忐忑,畢竟她也曾喝酒之后在半醉半清醒的狀態(tài)下對南雪塵胡言亂語過,而這次醉得徹底,保不齊她又說了什么酒后醉語惹到了李言希,所以才導(dǎo)致他行為這般匪夷。
李言希站起身,看著手中的粥碗,“哦,冒犯倒沒有?!?/p>
景憂懸著的心如釋重負(fù)的松了口氣,結(jié)果那人轉(zhuǎn)身之際又說。
“你只是吻了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