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你可曾遇見過這么一個人,他看似仁義卻偽善至極,言語薄涼之間暗藏風涌云起,不茍言笑若即若離,猶似寒玉,清冷無心。
而你,有情。
你可曾遇見過這么一個人,他實則偽善卻對你付諸真情,攻于心計卻也將自己的命棄如敝屣,他笑,或不笑,都在那里,他死,或不死,一直守著你。
而你,無心。
正文
【情愫】
樹上的風燈籠搖曳的光暈融融,曾有人問他,為情所困舍棄自己應(yīng)有的命格金貴,值得嗎?
那時候他這樣答。
我恰好有一顆心,
她來時,
我輸了自己,
我想要和她在一起
因為,
我愛著那個女人。
李言希側(cè)眸看著身側(cè)女子,內(nèi)斂淡靜的淺嘲似笑非笑,眼底隱有慍怒之色,那是她疏離嘲諷的面容。
他不自禁再次握緊了她的手,卻聽見她又說,
“我不會跟你走的,你所說的那些情感,我也從未上過心,少君大人又何必冥頑不靈?!?/p>
他聞言只笑不語,固執(zhí)的拉著她向前走去,景憂暗運內(nèi)力想要掙脫開.
李言希察覺到并未有任何阻攔,任那內(nèi)力從掌心震入他的心脈。
他悶哼一聲,臉色早已白如鬼魅,卻依舊不松一分,景憂見他不將自己的傷放在心上,敵不過他的執(zhí)拗,只好收了內(nèi)力。
夜里的眸色愈發(fā)昏暗,語調(diào)平緩,“我曾經(jīng),是否見過你?”李言希的身影驀地一停,被風帶過的濃濃霧氣進駐眸底,目光漾開,剎那間,萬水千山。
仿佛回到那年,鴛棲樹上的小女孩,靜默沉緩,淡金的浮光從樹影縫隙中籠在她身上。
亦是那雙晦暗深深的眼,看向他時,他如跌進無盡的深淵。
耳旁風聲細微,回憶里輾轉(zhuǎn)撕扯,在悸動和苦折的魔障里涇渭分明,他無論走向哪一邊,都是走向那個女孩。
也正如她此刻這句問話,見,或不見,都是她。
景憂看著李言希,男子側(cè)臉清雋,即便面色蒼白,也絲毫不掩玉顏如蘭,只是在那清透之下散出絲絲凄涼和悲哀。
她不過問出了自己的狐疑,卻仿佛觸到了他掩藏于心的傷痛往昔。
于景憂而言,從相遇至此,似曾相識的感覺一直纏繞在她的意識里,陌生的影像常常于腦海里一閃而逝,不深刻,卻不容忽視。
她曾經(jīng)遺忘的那段記憶又可曾有過刻骨銘心,又可曾,遇見了一些人。
李言希停過之后又繼續(xù)走著,“那景姑娘希望我怎樣回答?”
景憂沒料到他反問回來,一時間片刻啞然,李言希笑了笑,“如果我說見過,你可會真心的對待我?可會不想著擺脫我,甩開我,可會,待在我身側(cè)?”
他微微側(cè)首,笑意淡柔,眸光落在她臉上,景憂與他的視線相撞,心中一滯,那些纏綿入骨的深刻便隨著她愣然間延至心底,恰似一腔溫情。
她沒答,李言希依舊笑顏如櫻,“看來不會了,那么我的答案又有什么重要的?!?/p>
語氣淡到了虛無里,恍若沒有人氣,景憂低眸看著地面,掌心中那人的手不算溫暖,卻緊得讓她不安,他步履不停,但卻緩慢。
前方的垂柳飄擺著動,夜深人靜兩人執(zhí)手而行,任人看去便是賞心悅目的好風景。
月牙白和天水青在朦朧星色下如詩如畫,彼此卻各懷心事,始終隔了一道屏障,無論怎樣也走不到一起。
“既然如此,那你現(xiàn)在又在執(zhí)迷不悟些什么?”景憂看了看被他緊攥著的手。
李言希有一瞬的沉默,看著前方,神情苦澀,“執(zhí)迷不悟嗎?或許吧,你已經(jīng)很明確的說不要我,我卻還死纏爛打著,怨著你眼里有他沒我,遂而做出了一些冒犯你的舉動,我想,我應(yīng)該也是不后悔的?!?/p>
人世間的情,生來自私,有了想要的人,便會起獨占的心思。
他并不是神,他也只是一介俗人,動了這場凡心,七情六欲滲入骨髓,雖于他而言是大忌。
景憂聽著他的言語不免蹙眉,唇上灼疼感未散,她輕抿了抿唇瓣,眼前恍然閃過他親吻她時的畫面,臉上溫度驟升,她不自在的垂眸遮斂。
這時李言希側(cè)首看她,借著星月浩渺,似在他面容渡上煙映的暈光,唇角牽動,方才的苦澀被那抹笑掩匿其中,唯剩風花不自賞,開在夜色下,寧靜,悠揚。他伸出手,指尖觸上她的臉龐,景憂下意識躲了躲,他的動作就那么懸在半空,卻什么也沒說,略略低頭時,發(fā)絲滑落下來,遮住了涌上的黯然。
地上的影子忽幻忽滅,景憂側(cè)過的臉頰默然而安,她輕聲呢喃。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很幸運的人,可以守在喜歡的人身邊,這七年來,有很多次我命懸一線,卻都是他的音容笑貌支撐著我走到現(xiàn)在?!?/p>
她目光拉遠,垂柳的枝條輕輕搖曳,嘴角幾不可察的微彎。
四周有一陣窒息的空寂,李言希低頭的神情并未見多大的情緒反應(yīng),只淡到了骨子里。
“我常常問自己,這般活著究竟有什么意義,我殺過很多人,從起初害怕刀劍到后來廝殺如家常便飯,曾在話本上看過,手上殺孽無數(shù)的人注定墮入煉獄受盡苦折,可笑的是,我也一樣,沒有后悔過?!?/p>
風聲鶴唳,黑夜中一陣枝葉翻覆,掩藏于亭臺樓閣的某處角落,有陰影投射在地面,卻依舊如死氣般深沉。
李言希目光掠過那里,幽幽暗光卷起,凝聚了濃黑的寒氣。
景憂淺笑如往昔,“因為我知道,即便這般活著也是我甘之如飴的,他第一次對我笑的時候,我就把自己賭出去了,盡管,他不過把我當成妹妹看待,至少,我依舊愿意守著自己那可憐的喜歡,不會被他發(fā)現(xiàn),因此,我可以肆無忌憚?!?/p>
掌心中傳入緊攥的疼,景憂無動于衷,“你曾說喜歡我,我雖不知那是不是真的,很抱歉,你我都有各自的執(zhí)念,你想要毀滅的,卻是我誓死守護的,你所企盼的,我終究是給不了你了?!薄安灰僬f了。”耳邊響起他低沉的聲音,壓抑的怒氣從每一個字眼里竄出。
景憂沒理,又繼續(xù)著,“你是天君府的少主,高高在上,沒必要把心思放在我這樣的人身上,相信我,那不會是你想要的?!?/p>
她至始至終都沒再看他,用最輕描淡寫的話語無情的推離,是敵非友的利弊她算得很清。
李言希于她終是兩個陣營的人,愛憎分明,當斷則斷,若任由糾葛牽纏下去,必是殃及他也殃及自己。
“這么愛他?”沉默間忽然帶出他的話。
沒等她回答他一字一句又變得很低啞,“可他愛你嗎?你為了他不惜與所有人為敵,不惜扔了我的心,若有一日你守護的那個人一直都在騙你,你還會對他如此情深?”
景憂倏的轉(zhuǎn)眸看向他,對上李言希森涼的目光,她沒追問,只猶疑的望著他,視線專注,近乎凌遲著他臉上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
前一刻還清淡的男子此刻陰暗盡顯,李言希向來待人溫和有禮,一顰一笑都是世家貴公子的好涵養(yǎng),世人都說若能看到李家少君黑臉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而此刻這個清雅如玉的男子在景憂面前露出了他隱忍至久的黑暗,沉黑的眸子陰鷙一片。
就連握著她的那只手也早已失了力道,景憂也忍著疼痛和心里的惱怒,思及此見過他瘋狂的樣子,只能沉默著不輕舉妄動。
李言希身周寒氣如冰,挑唇笑時也難掩薄涼,他松開了一直緊攥著的手,轉(zhuǎn)而撫在了她鬢發(fā)邊。
“你剛才說的那番話無非是想告訴我,無論我做什么,你都不會對我心存半點情意,在我和他之間,你會義無反顧的站在他那一邊,那這樣子的我倒還真是可憐,可我又有什么錯,我不過是在爭取我的心上人,而我的心上人不愛我罷了。”
說到最后他的語氣已經(jīng)變得惋嘆,景憂有一時的愣然,在她狠心的說了推開他的話語后,他卻依舊不走。
我不過是在爭取我的心上人,而我的心上人不愛我罷了。
歸根結(jié)底,又有什么錯?
景憂的聲音輕輕的,散在空中,“誰又不是呢?”
李言希眸光微動,俯下身子靠近她,景憂看著越來越近的面容,在那人離她咫尺之遙時。
她淡淡道,“可我終歸不是什么好人,做不到顧念你的心。”
他靠近的動作頓停,眼神無意掠過某個黑暗角落,手指滲入她的發(fā)絲,兩人靠得極近,任人看去便像是情人間的溫存親密。
李言希笑得不著痕跡,寡淡而暗鍥溫情,“誰又不是呢?”
因愛生怨的男人往往自己的感受會凌駕于別人的感受之上,起了掠奪的心思,那些所謂的成全放手皆不值一提了。
“我好像從未告訴你,你越向著他,我就越要殺了他,是否覺得我很殘忍,那就不要逼我,趁我還有些許理智的時候?!?/p>
他說話時的氣息綿柔的噴在她臉上,距離得太近她沒再避,曖昧的氣氛里卻是他警告的言語。
李言希將額頭抵在了她額頭上, “我最怕的就是你恨我,可是比起你的漠視和冷漠,我反而覺得那并不算什么,我也忍夠了,你不愛我又有何妨,總歸,我愿意等就是了,你無心也好,無義也罷,都只是我要的那位姑娘?!?/p>
春夜尚有些寒意,景憂聽著他的每一句言語,胸腔里郁憤復雜的情緒百感言喻。
她說,“李言希,我很后悔遇見了你?!?
“是嗎?”他笑出聲,那笑在他慘白的臉上毫無鮮活,撫在她腦后的手驀地一松,連帶著他的臉也從她眼前撇開。
“人世間太多懊悔之事,又有誰能說得清,你說后悔遇上我,應(yīng)該的,畢竟被我這樣的人喜歡著?!彼徛恼Z氣說出來時景憂有一種錯覺,滄海桑田皆成大夢,匆匆過客。
李言希沒再看她,淡淡開口,“你走吧?!?/p>
景憂并不見任何猶疑,最后一眼看向李言希也只是若有所思,那其中無惱無喜,沒再停留,月白色的身影頓時與他擦肩而過。
李言希立在原地,身姿秀雅修長,卻散著蕭瑟的孤零,那孤零隨著君枳愈來愈遠的身影漸生濃郁。
他偏過頭目送過去,眼波流動眸色沉沉,衣袖下的手不由得扣緊了幾分,直至寬闊的長街再無那人身影。
心里的禱念化為灰飛,至始至終她都沒有回頭,唯剩他像個傻瓜一樣,隱隱的奢望最后都不過成了妄想。
李言希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恢復淡然處之,視線投向某個陰影角落里,深靜的眸子翻覆著吞噬一切的危戾。
青衫男子淡漠如既,語氣平平,“丞相大人去而復返,一路跟隨,真是讓人好生感慨?!?/p>
夜色涼如水,屋閣樓闌間風聲一片,那處幽暗的影子動了動,隨即,走出一個人影來。
月光瞬間亮了一亮,輝映的星色灑在兩人身上。
那人一身錦衣長衫,步履閑閑的走來,神色冷清,遙遙望去如從黑夜里走出的世外高人,超然凡塵。
他停在李言希幾步之遠的距離,目光如駐了皚皚白雪,不緊不慢道,“當然,與少君比起來,本相,可還差得遠?!?/p>
蕭遲迎視李言希的眸,毫不退避,末了又道,“少君的一番情深義重著實令人倍感動容,只是可惜了。”
他語音寒涼,且意味深長,李言希聞言施然一笑,卻又不像是笑,“可不,到底還是很苦惱的,只是這可惜尚未變成無法挽回的局,到底,也會讓蕭相失望的。”
“哦?”蕭遲長眉輕挑,“少君如此說來,想必很有信心了?!?/p>
李言希的淡然在他臉上滴水不漏,“一切拜蕭相所賜,沒有您的手筆,又豈會有今時的可惜,對你我來說,這都不算結(jié)局,你大可得意,希望別悔之晚矣。”
話落,他掃視了一眼,抬步離開。
“少君現(xiàn)下心性沉浮,為紅顏一怒,都說情為禍,身陷愛恨囹圄的人自是將家族性命拋之腦后,你的眼里僅裝著一個女人,因此被求而不得蒙蔽了眼睛,感情用事的你便看不清自己處于什么局勢,無論是七年前,還是如今。”李言希的步履一停,身周寒氣暴增,陰冷的眸子一沉再沉如雪地里千年的冰,因回頭看向蕭遲時被磨礪至最尖銳。
兩人對峙的氣息也冷得難以入侵,劍拔弩張隱在表面風平浪靜之下,暗流詭譎由四目相對蔓延游移。
殺氣,寒意,在李言希隱忍的眸底滲出血絲。
蕭遲嘴角微勾。
清冷男子笑得不動聲色,又緩緩開口,“你所冠冕堂皇的情感不過是你的一廂情愿,你困住了自己將她拉進你的執(zhí)念里,認為是我拆離了你們,但你可曾想過,七年前的她和現(xiàn)在的她又有什么不同,都不過,從未愛過你罷了。”
都不過,從未愛過你罷了。
李言希一動不動,滿身戾氣一點點的散了去,他緊抿著慘白的唇。
蕭遲又繼續(xù)著,“七年前的她孤獨沉默,因人間冷暖而一直害怕與人相處,十歲的小姑娘懂什么是情什么是愛,在她心里,你和我,都是一樣的存在,因為溫暖所及才想要靠近,那是愛嗎?只是情感上的慰藉而已?!?/p>
他的話像尖刀一樣寸寸凌遲著李言希的意識,內(nèi)心最深處的傷痛血淋淋的擺在人前。
每個人的心里都會有一道傷口,結(jié)了痂不易碰觸,一旦挑開,透著濃濃的血腥,撕裂到極點。
于李言希而言,他的心魔是云焰,甘愿萬劫不復永墮黑暗,七年,他放任自己生死不得了七年,以為終生便沒了靈魂般飽受苦折,上蒼又讓云焰再次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失了記憶的她,將他忘得一干二凈的她,愛著別個男人的她,以著另一個名字一次又一次傷他心的她。
心中的傷口被絞得血肉模糊,李言希雙眼通紅,笑容麻木,“正如你所言,她從來未曾愛過我,可是蕭遲,你又有什么資格在這里說我,如今你倒也急不可耐了,讓我猜猜,你又是在怕什么?”
蕭遲瞳孔收緊,呼呼的風聲帶來李言希的聲音。
“多謝你不遺余力的告訴我這些,可顯然,也沒什么作用而已,一廂情愿又如何,我甘愿付諸出去也比你藏著掖著好很多,情動而不自知的你處處顧忌,這段時間想必你也不是很舒心,如若你真的不在乎,又怎會如此介意我?!?/p>
李言希帶著笑,看著蕭遲隱晦的神色不免冷嘲。
“方才那句話是你說給我聽的,現(xiàn)在我同樣送給你,真是可惜?!?/p>
說完這句話,李言希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去。
蕭遲意味幽明的看著揚長而去的身影,嘴角的笑意敷衍得挑不出毛病來,他仰頭望了望天際上的星象。
“可她注定不屬于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