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更，梆子聲剛過，阮如初就睜開了眼。

窗外月色正好，將庭院里的青石板照得如同鋪了一層薄霜。她輕手輕腳地起身，沒有驚動外間熟睡的青杏，從床底暗格中取出一卷黃麻紙。

這是她重生第三日繪制的朝堂關(guān)系圖。朱砂筆勾勒出的線條縱橫交錯，在三皇子蕭景琰的名字周圍形成一個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

"漕運衙門..."她指尖停在某個節(jié)點，眉頭微蹙。前世父親下獄的罪名是貪污軍餉，而軍餉正是通過漕運送達(dá)邊關(guān)。永和九年的漕運記錄，必定藏著關(guān)鍵證據(jù)。

晨光微熹時，阮如初已經(jīng)換上一身素凈的藕荷色襦裙。她特意選了最不起眼的銅釵綰發(fā)，又從妝奩底層取出一只青瓷小瓶。

"小姐今日要去哪兒？"青杏端著早膳進(jìn)來，看見她的裝扮不由一愣。

"拜訪楚夫人。"阮如初將小瓶收入袖中，瞥見青杏眼中閃過的異色。

青杏手中的托盤微微傾斜："那位被世家孤立的女史官？小姐何必..."

"何必自降身份？"阮如初接過話頭，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去準(zhǔn)備拜帖，就說我仰慕楚夫人學(xué)識，想請教學(xué)問。"

馬車穿過晨霧彌漫的街巷，最終停在一座簡樸的小院前。院墻斑駁，門楣上"漱墨齋"三字卻筆力雄渾，顯出不俗風(fēng)骨。

開門的是一位鬢角微霜的婦人，眉眼間透著書卷氣，正是前任史官楚昭容。見到阮如初，她明顯一怔："阮大小姐？"

"冒昧打擾，望夫人見諒。"阮如初鄭重行禮，從袖中取出青瓷瓶，"聽聞夫人腿疾每逢陰雨便發(fā)作，這是家父從北疆帶回的藥油。"

楚夫人目光一凝，側(cè)身讓出路來："老身與令尊并無交情。"

"但夫人曾為家父的《邊關(guān)策論》作注。"阮如初跟著她走進(jìn)書房，目光掃過四壁書卷，"永和六年三月初七，夫人批注'此策若行，可保北疆十年太平'。"

"你怎么..."楚夫人手中的茶盞一晃，熱水濺在案幾上。那篇文章從未公開，當(dāng)年還是她偶然在鎮(zhèn)北侯書房所見。

阮如初不答，徑直走向西側(cè)書架。前世她死后魂魄不散，曾見蕭景琰在此處搜尋某本文書。指尖掠過一排排書脊，最終停在一本《漕運志》上。

"夫人可愿收個學(xué)生？"她突然轉(zhuǎn)身，陽光透過窗欞在她臉上投下細(xì)碎的光影，"我想學(xué)習(xí)朝堂制度。"

楚夫人盯著她看了許久，忽然從箱底取出一卷泛黃的手稿："這是你十歲時寫的《邊關(guān)策論》續(xù)篇。"她指著末尾焦黑的邊緣，"林夫人燒了其余十二篇。"

阮如初呼吸一滯。她早慧之名并非虛傳，只是繼母林氏刻意壓制，久而久之，連她自己都信了"空有美貌"的評價。

"我要查永和九年的漕運記錄。"她直接攤牌。

楚夫人沉默著推開暗格，取出一冊賬本："三日前攝政王的人也來問過。"

賬本攤開的瞬間，阮如初瞳孔驟縮。永和九年十二月，本該運送軍餉的三十艘官船，記錄上卻變成了二十艘。而經(jīng)辦人劉崇，正是三日后將暴斃的漕運御史。

"小姐！"青杏突然慌張地闖進(jìn)來，"宮里來人說，柳小姐設(shè)了詩會，特意請您即刻過去。"

阮如初合上賬本，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前世這場詩會，柳語嫣當(dāng)眾指責(zé)她抄襲，讓她聲名掃地。而今生...

"告訴來人，我必準(zhǔn)時赴約。"

詩會設(shè)在柳府后花園的臨水軒。阮如初到時，滿座貴女已經(jīng)到齊。柳語嫣一襲鵝黃紗裙，正被眾人簇?fù)碇吩u新作。

"如初妹妹可算來了。"柳語嫣親熱地挽住她手臂，"聽聞妹妹近日苦讀詩書，今日特意準(zhǔn)備了些題目。"

阮如初瞥見案幾上攤開的《戍邊詞》——這正是前世她被誣抄襲的詩作。柳語嫣顯然早有準(zhǔn)備，連評判的夫子都請來了三位。

"請阮小姐以'邊關(guān)'為題，即興賦詩一首。"柳語嫣笑意盈盈地遞上毛筆，眼中閃爍著惡意的光芒。

滿座寂靜。所有人都知道鎮(zhèn)北侯嫡女不學(xué)無術(shù)，這分明是要她當(dāng)眾出丑。

阮如初卻不慌不忙地接過筆，蘸飽墨汁，在宣紙上揮毫而就。筆走龍蛇間，一首《戍邊詞》躍然紙上，竟與柳語嫣準(zhǔn)備的那首一字不差。

"這..."柳語嫣臉色驟變，"妹妹怎可抄襲前人..."

"抄襲？"阮如初輕笑一聲，指尖點在詩中某個字上，"請夫子細(xì)看這個'狄'字。"

白發(fā)夫子湊近細(xì)看，突然倒吸一口涼氣："這是...北狄文字！"

滿座嘩然。阮如初不緊不慢地指出詩中三處暗藏的北狄文字："《戍邊詞》乃家父舊部所作，詩中暗藏北狄屯兵情報。三皇子府上個月宴請北狄使者時，席間傳閱的正是此詩。"

死一般的寂靜中，柳語嫣臉色煞白。這是通敵的鐵證，而三皇子與她的關(guān)系眾人皆知。

"妹妹說笑了..."柳語嫣強撐著笑容，右眼卻不受控制地抽搐——這是她說謊時的習(xí)慣，前世阮如初死后才知曉。

"是不是說笑，攝政王自有判斷。"阮如初從袖中取出早晨那本賬冊抄本，"正好，我剛從楚夫人處得了個有趣的東西。"

她故意沒說后半句——那賬冊此刻正躺在蕭云衍的書案上。

回府的馬車上，青杏一直偷瞄自家小姐。今日的阮如初陌生得讓她心慌，那犀利的口舌，那從容的氣度，哪還有半分往日唯唯諾諾的樣子？

"小姐變了。"她忍不住小聲嘀咕。

阮如初望著窗外漸沉的夕陽，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匕首。變得何止是她？今日早朝，蕭云衍當(dāng)眾拿下三皇子門下三位官員，罪名正是漕運貪腐。

她與那位攝政王，竟在同一時間，查著同一樁案子。

"去查查青杏。"阮如初突然對空氣說道。馬車陰影處傳來極輕的叩擊聲，那是今早開始暗中保護(hù)她的攝政王府暗衛(wèi)。

暮色四合時，一只青鳥落在阮如初窗欞上，爪上綁著細(xì)小的竹筒。展開紙條，上面只有五個字："劉崇今夜死。"

阮如初燒掉紙條，看向鏡中的自己。鏡中人眉眼如畫，眼底卻燃燒著冰冷的火焰。三日前那個只會對鏡垂淚的阮如初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的她，是執(zhí)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