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在這無聲的交流與沉重的沙沙聲中飛速流逝。林晚眼下的烏青越來越重,像兩團(tuán)化不開的墨跡。但她眼里的光,卻越來越亮,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專注和一種被時間追趕的瘋狂。她像一塊被投入熔爐的海綿,瘋狂地吸收著一切知識,榨干自己最后一絲精力。
終于,到了那個無法回避的周一清晨。
天剛蒙蒙亮,醫(yī)院走廊里已經(jīng)響起了行李箱滾輪摩擦地面的轆轆聲。林晚背著鼓鼓囊囊的書包,懷里抱著厚厚一摞沖刺小組的最新講義和她的寶貝錯題本,腳步沉重地走向病房。
推開門。里面已經(jīng)收拾得差不多了。江辰換下了病號服,穿著一件寬松的深色外套,坐在輪椅上。他的臉色依舊蒼白,額角的紗布被一頂深色的棒球帽遮住大半,只露出帽檐下線條冷硬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他微微低著頭,看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纏著固定帶的手,整個人像一座沉默的冰山,散發(fā)著拒人千里的寒意和一種被剝離的脆弱。
江父江母正在做最后的檢查,氣氛壓抑而凝重。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她走到江辰面前,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他齊平。
“江辰……”她的聲音干澀發(fā)緊,帶著濃重的鼻音。
江辰緩緩抬起頭。帽檐下的陰影里,那雙深邃的眼睛終于看向她。眼神很平靜,平靜得近乎冷酷,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水,清晰地映出林晚此刻所有的無措和悲傷,卻又沒有一絲波瀾。仿佛所有的情緒,都在昨晚或更早之前,被他強(qiáng)行冰封在了那平靜的表象之下。
“這個……給你?!绷滞韺牙锬潜緦憹M了她演算、批注和無數(shù)個“【解畢。林晚?!俊钡奈锢砀傎惲?xí)題集,小心翼翼地遞到他面前。書的邊角因?yàn)榉磸?fù)翻閱已經(jīng)有些卷曲磨損。
江辰的目光落在書上,落在那熟悉的、屬于他的筆跡旁邊,那些稚嫩卻無比用力的、屬于她的字跡上。他的手指,極其緩慢地抬起,帶著一點(diǎn)不易察覺的僵硬和微顫,接過了那本書。指尖劃過書頁邊緣的磨損,動作極其輕柔,像觸碰一件易碎的珍寶。
他沒有翻開,只是將書緊緊攥在手里,骨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會……帶著這些去的。”林晚指了指自己背上沉重的書包,又拿出那本嶄新的沖刺講義,聲音帶著一種強(qiáng)撐的堅定和不易察覺的顫抖,“小組……我每天都去。題……我都做。筆記……我都記好。” 她頓了頓,眼圈瞬間紅了,聲音哽咽起來,“你……你在上?!煤米隹祻?fù)……聽醫(yī)生的話……別……別著急用力……”
她語無倫次,顛三倒四,所有準(zhǔn)備好的告別詞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洶涌的淚意。她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江辰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粗龔?qiáng)忍淚水而通紅的眼睛,看著她額角那道在晨光下依舊明顯的疤痕,看著她因?yàn)榘疽购蛪毫Χ邮菹鞯南掳汀请p冰封般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其細(xì)微地碎裂了一下,快得像錯覺。
就在這時,江父看了看表,聲音低沉地響起:“時間差不多了,該去機(jī)場了?!?/p>
輪椅被推動。江辰的身體隨著輪子的轉(zhuǎn)動,微微晃了一下。他最后看了林晚一眼,那一眼很深,很沉,像要把她的模樣刻進(jìn)靈魂深處。然后,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zhuǎn)過了頭,目光投向前方空蕩的走廊。帽檐的陰影徹底遮住了他的表情,只留下一個沉默的側(cè)影。
林晚站在原地,像被釘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淚水模糊地看著那個坐在輪椅上的、離她越來越遠(yuǎn)的背影。那背影挺直依舊,卻帶著一種被強(qiáng)行剝離了生機(jī)的僵硬和脆弱。行李箱的滾輪聲、腳步聲、電梯到達(dá)的提示音……所有的聲音都變得遙遠(yuǎn)而模糊。
她下意識地追出病房幾步,停在走廊里??粗娞蓍T緩緩關(guān)閉,將那個深色的、沉默的、抱著她舊書的背影徹底吞沒。
“叮——”
電梯下行。
走廊里只剩下她一個人,和背上沉甸甸的書包。
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種被掏空的茫然瞬間將她淹沒。她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在地上,將臉深深埋進(jìn)膝蓋。壓抑的、破碎的嗚咽終于沖破喉嚨,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
他走了。
帶著她的舊書。
把她留在了這里。
留給了那摞嶄新的、冰冷的沖刺講義。
她顫抖著手,從書包里抽出那本散發(fā)著油墨清香的沖刺講義。封面是冰冷的藍(lán)色,“物理競賽沖刺特訓(xùn)”幾個字像閃著寒光的利刃。她翻開第一頁。
目光落在第一行字上:
“專題一:電磁場疊加粒子運(yùn)動軌跡精析(高階)”
就在這行冰冷公式化的標(biāo)題旁邊,一行熟悉的、干凈利落的、屬于江辰的筆跡,極其突兀地、卻又無比清晰地印在紙頁的空白處——
受力分析,對象明確。別總跟公式較勁。
林晚的哭聲戛然而止。她猛地睜大了被淚水模糊的眼睛,死死盯著那行字!
那是……那是他第一次在食堂用筷子教她題時,最后丟下的那句噎死人的話!
他什么時候?qū)懮先サ模浚?/p>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心酸、暖意和更洶涌淚意的洪流,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堤防!她死死地攥緊了那本講義,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仿佛要將那行字揉進(jìn)自己的骨血里。
混蛋江辰!
你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