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悠媞王國的后花園浸在午后的陽光里，像被裹進了一層融化的蜂蜜。

無憂花正開得盛，金色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有的沾在布萊斯特的黑袍下擺，像不小心蹭上的星光。

她抬手按了按臉上的純白面具，指腹觸到冰涼的瓷面，才敢再往前挪兩步——石桌旁坐著的那個女人，讓她的呼吸突然頓了半拍。

王后穿著月白色的紗裙，金發(fā)松松挽在腦后，幾縷碎發(fā)垂在頸側，被陽光染成了淺金。

她正低頭撫過石桌上的蘋果，指尖泛著淡淡的粉，卻又帶著久病的蒼白。

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綠眼睛像浸在溫水里的翡翠，沒有驚訝，只有一種溫柔的打量，像在看一朵被風吹來的、熟悉的花。

“客人是從遠方來的嗎？”

王后的聲音很輕，帶著點剛咳嗽過的沙啞，卻沒破壞半分溫潤。

“桌上的蘋果茶還熱著，不介意的話，喝一杯吧?！?/p>

布萊斯特僵在原地。

這是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看母親。

記憶里的王后總是在臥室養(yǎng)病，隔著紗簾，她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虛弱的影子，連她的聲音都記不太清。

可此刻，王后就坐在她面前，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連指尖捏著的蘋果，都是她小時候最愛的那種——果皮薄，咬一口能流出甜汁。

“多謝王后?！?/p>

她刻意壓低聲音，讓語氣顯得沉悶，像個陌生的醫(yī)者。

拉開石椅坐下時，黑袍掃過地面的花瓣，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她不敢摘下面具，怕那雙和自己如出一轍的綠眼睛，會看穿她藏在時間褶皺里的秘密。

王后把茶杯推到她面前，杯沿沾著一片小小的無憂花瓣。

“我聽說，客人能治好我的女兒？”

她拿起自己的茶杯，卻沒喝，只是用指尖輕輕劃著杯壁。

“她總是很安靜，不愛說話……我總怕她孤獨?！?/p>

布萊斯特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熱茶的溫度透過瓷杯傳過來，燙得她指尖發(fā)麻。

她想起小時候，哥哥把她抱到陽光下，說“小木頭要多曬太陽，才會暖烘烘的”。

那時王后就在紗簾后看著，沒說話，卻讓侍女端來了溫好的蘋果汁。

原來母親一直都知道，知道她怕孤獨，知道她喜歡蘋果，只是她以前從沒在意過。

“我會讓她好起來的。”

她避開王后的目光，看向石桌上的蘋果。

“她會喜歡曬太陽，會笑，會像其他孩子一樣，活得很開心?！?/p>

“遺忘真的是最好的選擇嗎？”

布萊斯特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

她抬起頭，正好對上王后的眼睛——那里面沒有質疑，只有一種淡淡的心疼，像在看一個把傷口藏起來、卻又藏不住的孩子。

“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了，王后?！?/p>

她的聲音有點發(fā)顫。

“她現(xiàn)在……活得很累。忘記那些痛苦，她才能好好活下去?！?/p>

王后輕輕搖了搖頭，拿起桌上的蘋果，用小刀慢慢削著皮。

刀刃很鈍，她削得很慢，果皮連成一條細細的線，垂在桌沿。

“可這樣她就不是她了?！?/p>

她的語氣很輕，卻像一塊石頭砸在布萊斯特心里。

“我女兒啊，不是個不會笑的娃娃，她有自己的小脾氣，有自己的小想法，那些都是她啊。”

布萊斯特的眼眶突然熱了。

她以為母親不懂她，以為母親只在意她是不是“健康的王女”，可原來，母親記得她所有的小習慣，記得她藏在冷淡外表下的柔軟。

“我想要我的小布萊斯特為自己而活?！?/p>

王后把削好的蘋果遞到她面前，果肉是淡淡的粉。

“不是為了王國，不是為了別人的期待，只是為了她自己——哪怕她還是冷漠，還是不說話，那也是我的女兒啊?！?/p>

布萊斯特看著那只遞過來的蘋果，指尖懸在半空，不敢去接。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來這里，以為是在給父母“安慰”，其實是在逃避——逃避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母親，逃避自己一直忽略了這份藏在細節(jié)里的愛。

她想讓過去的自己“幸?！保瑓s忘了，真正的幸福，不是遺忘，而是被人看見真實的自己。

“她會為自己而活的。”

她吸了吸鼻子，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哽咽。

現(xiàn)在不會。

但以后……她會找到真正的自己，會很幸福，自由地活下去。

王后笑了，眼角彎起淺淺的弧度，像無憂花的花瓣。

“她會幸福嗎？”

“會的，一定會的?！?/p>

布萊斯特用力點頭，花瓣落在茶杯里，濺起小小的漣漪。

王后抬手，似乎想碰一碰她的面具，卻在半空中停住，轉而輕輕拂去她黑袍上的一片無憂花瓣。

“你要幸福下去啊?！?/p>

“嗯?！?/p>

布萊斯特低下頭，把臉埋在茶杯的熱氣里，不敢看王后的眼睛。

她以為這只是一個陌生人的祝福，以為王后只是出于善意，對一個遠道而來的醫(yī)者說的客套話。

于是她的手撫過孩童的臉，帶著玉的涼氣，痛苦也便如荒原，被大雪覆蓋了。

她會幸福嗎？也許吧。

但她的國家能夠得到短暫的幸福。

直到后來，她突然想起那天后花園的陽光，想起王后遞過來的蘋果，想起那句“你要幸福下去啊”——才猛然驚醒。

哪有母親會認不出自己的女兒？

王后一定是看穿了，看穿了她面具下的金發(fā)，看穿了她綠眼睛里的熟悉，看穿了她說話時下意識摸蘋果的習慣。

可王后沒點破，只是用最溫柔的方式，告訴她：

不管你變成什么樣，不管你走了多遠，媽媽都希望你幸福。

那天下午，布萊斯特離開后花園時，回頭看了一眼。

王后還坐在石桌旁，手里拿著那半個沒吃完的蘋果，陽光灑在她的金發(fā)上，像給她鍍了一層光。

無憂花瓣還在落，落在她的紗裙上，落在石桌上，落在那杯還冒著熱氣的蘋果茶旁。

那時的布萊斯特還不知道，這份藏在午后陽光里的愛，會成為她后來在海上冒險時，最溫暖的一束光。

很多年后，布萊斯特站在拉夫德魯?shù)暮０渡?，看著路飛舉著海賊王的旗幟歡呼，突然從口袋里摸出一個蘋果——是山治早上給她的，和當年王后遞過來的那個一樣，甜得讓人想哭。

她咬了一口，陽光灑在她的金發(fā)上，像回到了布悠媞王國的后花園。

“媽媽，我幸福了?！?/p>

謝謝你愛我，還有……對不起，沒能用女兒的身份愛你。

她對著風輕聲說，風里好像傳來了無憂花飄落的聲音，像王后溫柔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