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霧氣彌漫的拱門時,潮濕的水汽混著鐵銹味撲面而來。巨型石門矗立在陰影里,表面扭曲的浮雕在月光下泛著青灰色的冷光——那些纏繞著怪物的藤蔓紋路,竟像是某種活物,在視線觸及的瞬間微微顫動了一下。我指尖發(fā)緊,下意識攥住沈肖言的袖口,掌心觸到他衣料下的皮膚一片冰涼,如同被寒霜浸染的玉石。這是我熟悉的信號——自認(rèn)識以來,他唯有在感知到致命威脅時,體溫才會驟降至此。
“沈哥……”喉間剛溢出半句問詢,他已先一步抬手按上石門。指尖觸及石面的剎那,纏繞在浮雕怪物身上的藤蔓突然開始瘋狂扭曲,深褐色的紋路里滲出暗紅液體,在月光下凝成細(xì)小的血珠,像被無形的手捏住咽喉般懸停在空中。他垂眸盯著那些血珠,唇角勾起的弧度帶著幾分涼薄的嘲諷:“三千年過去,這群老古董倒是把‘以血為匙,以魂為引’的把戲玩出花了?!?/p>
話音未落,整座山體突然發(fā)出沉悶的轟鳴。石門中央裂開蛛網(wǎng)狀的紋路,碎石飛濺的瞬間,我被一股溫?zé)岬臍庀⒐ 蛐ぱ圆恢螘r已旋身將我護(hù)在懷里,他指尖溢出的黑霧化作無形屏障,那些擦著我發(fā)梢飛過的石塊,竟在半米外凝滯成閃爍的光粒,如同被按下暫停鍵的星屑。
“疼嗎?”他忽然低頭,指腹蹭過我后頸的血契印記。方才階梯墻壁上的符文共鳴帶來的灼燒感,在他掌心的溫度下漸漸消退。我這才注意到他瞳孔深處翻涌的暗紅,像是被喚醒的獸類,眼底跳動著危險的光。不等我回答,他已將我往身后輕輕一推,周身黑霧驟然翻涌,在狹窄的階梯口織成一片濃稠的陰影。
拖沓的腳步聲從階梯盡頭傳來,混雜著指甲抓撓石壁的“滋滋”聲,像生銹的刀片刮過神經(jīng)。當(dāng)那個佝僂著背的老者拄著骨杖現(xiàn)身時,我聽見自己心跳陡然加快——他破爛的灰袍下露出的皮膚布滿青紫色咒印,骨杖頂端鑲嵌的骷髏頭眼眶里,正滴著暗紅色的液體??上乱幻?,老者渾濁的眼睛突然瞪大,骨杖“當(dāng)啷”落地,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
“尊、尊主……”他撲通跪倒在地,膝蓋砸在石階上濺起塵埃,“屬下不知是您駕臨禁地,罪該萬死!罪該萬死!”顫抖的聲音里帶著近乎崩潰的恐懼,我這才驚覺沈肖言周身的氣壓已低到極致——無形的威壓如實質(zhì)般蔓延,老者暴露在外的皮膚竟開始皸裂,滲出的血珠還未落地,就被凝成細(xì)小的冰晶。
“我的人?!鄙蛐ぱ蚤_口時,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讓整個空間的符文都劇烈震顫,“誰允許你碰的?”
血刃破空的聲響幾乎細(xì)不可聞。老者甚至來不及抬頭,身影便在紅光中化作一灘血水,唯有那根骨杖在氣浪中炸成齏粉,粉末落在沈肖言肩頭,被他周身的黑霧瞬間吞噬。我這才注意到階梯兩側(cè)的符文正在瘋狂旋轉(zhuǎn),墻面上的咒文亮起刺目紅光,仿佛要將整個空間卷入漩渦。
“宿主!宿主!”小倉鼠不知何時從口袋里鉆出來,爪子緊緊揪住我衣領(lǐng),渾身絨毛都炸成了毛球,“這是魔王級別的威壓啊!他、他居然是傳說中沉睡的血族始祖……當(dāng)年可是僅憑一聲怒吼震碎過三個魔域的存在!”它的聲音帶著顫音,尾尖還在不受控地發(fā)抖。
沈肖言轉(zhuǎn)身時,指尖還沾著未完全消散的血色微光。他抬手替我拂開被氣浪吹亂的發(fā)絲,指腹擦過我后頸的血契印記,那些原本灼燒的符文竟像遇到陽光的雪,漸漸淡成一道淺粉的痕跡:“嚇到了?”他的聲音又恢復(fù)了平日的慵懶,卻在低頭時,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戾氣,“這群老家伙總以為能拿你威脅我……忘了當(dāng)年是誰把月光圣杯當(dāng)玩具丟進(jìn)深淵?!?/p>
地面突然劇烈顛簸,頭頂?shù)膸r石開始簌簌墜落。沈肖言長臂一伸將我打橫抱起,黑霧在他背后凝聚成六只流光溢彩的羽翼,羽毛邊緣跳動著幽藍(lán)的火焰——那是血族至尊的專屬領(lǐng)域。他抱著我掠過崩塌的石階時,我聽見他在風(fēng)聲里輕笑:“所謂‘圣杯現(xiàn)世,魔王隕落’的預(yù)言……”他指尖輕彈,前方旋轉(zhuǎn)的符文漩渦竟被撕開一道裂口,“不過是我當(dāng)年隨手埋下的棋子,沒想到有人當(dāng)真了。”
懷里的溫度安穩(wěn)得讓人安心。我仰頭看著他下頜線在血光中顯得格外鋒利,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見時,他總愛戴著銀框眼鏡,在圖書館靠窗的位置翻著泛黃的古籍,指尖偶爾會不小心沾到墨水——那時的他,像個普通的人類大學(xué)生,卻在今夜,讓整個禁地的符文都因他的怒意而崩裂。
“接下來怎么辦?”我攥緊他的衣襟,感受著他心跳聲透過胸膛傳來,沉穩(wěn)而有力。
他低頭看我,瞳孔里的猩紅漸漸退去,只剩細(xì)碎的金光流轉(zhuǎn),像揉碎了一把星子:“清理蛀蟲。”話音未落,羽翼猛然振翅,帶著我們沖破頂端的巖石。月光傾瀉而下,照見他發(fā)梢沾著的血珠——不是他的,是那些冒犯者的。
山腳下的建筑群里,無數(shù)驚惶的身影正朝著禁地狂奔。沈肖言指尖輕抬,那些人腳下的土地突然裂開縫隙,黑霧如活物般竄出,卷著他們的驚叫消失在深淵里。整個過程他甚至沒有停頓,只是低頭替我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劉海,語氣輕慢得像是在談?wù)撎鞖猓骸叭倌昵拔页了瘯r,把圣杯丟進(jìn)了魔淵最深處?!彼鋈恍α耍讣獠吝^我唇角,“看來有人撈到了,還拿它做了個煞有介事的局——可惜,他們忘了……”
“忘了什么?”
“我的東西?!彼壑虚W過危險的光,身后的黑霧凝聚成千萬道血刃,在夜空中劃出瑰麗的弧線,“從來只有我丟的份,沒有別人撿的膽?!?/p>
山風(fēng)呼嘯而過,帶著血腥氣的涼意。但我知道,在他周身翻涌的黑霧里,沒有任何東西能傷到我——就像小倉鼠剛才顫抖著說的,這位血族始祖沉睡千年后蘇醒,而我,是他在這世間唯一愿意低頭凝視的存在。
遠(yuǎn)處的符文漩渦終于炸裂,化作點點熒光消散在天際。沈肖言抱著我落在一塊凸起的巖石上,低頭時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像某種古老而強(qiáng)大的獸類,此刻卻乖順地收斂了利齒:“餓了嗎?”他忽然開口,指尖在我唇角輕輕一點,“等處理完這些雜碎,帶你去吃你上次說的那家糖油粑粑?!?/p>
我怔了怔,忽然笑出聲。原來就算是血族至尊,骨子里還是那個會記得我愛吃甜食、會在圖書館幫我占座的沈肖言。只不過此刻他身后是崩塌的禁地,腳下是泛著微光的魔淵,而他眼中倒映著千萬星子,卻只盯著我一個人。
“好啊。”我伸手蹭了蹭他微涼的臉頰,感覺到他身體微微一僵,“不過下次能不能別突然用威壓?小倉鼠剛才都快嚇暈了?!?/p>
“它?”沈肖言瞥了眼縮在我口袋里裝死的倉鼠,黑霧里溢出一絲嫌棄,“膽子比指甲蓋還小?!痹掚m這么說,他卻抬手揮了揮,一道溫和的靈力裹住小倉鼠,讓它瞬間癱成一團(tuán)毛球,“不過……”他忽然湊近,鼻尖幾乎碰到我的,“你剛才攥著我衣角發(fā)抖的樣子,倒比它可愛些。”
耳尖發(fā)燙的瞬間,地面再次震顫。沈肖言皺眉將我護(hù)在懷里,卻見遠(yuǎn)處的建筑群頂端,一個戴著面具的身影正狼狽逃竄。他眼中紅光一閃,血刃已先一步破空而去——下一秒,面具碎裂的聲音里,傳來對方驚恐的尖叫:“不可能!尊主明明已經(jīng)沉睡……”
“沉睡?”沈肖言低笑一聲,指尖凝聚的黑霧化作鎖鏈,將那人拽到面前,“不過是打了個盹。”他指尖輕彈,對方身上的咒印便如蛛網(wǎng)般裂開,“告訴你們主子,下次想算計我,先把當(dāng)年我隨手刻的禁咒研究透——”頓了頓,他抬眸看向漫天星斗,唇角揚(yáng)起的弧度帶著睥睨天下的狂傲,“還有,動我的人……”
血光閃過,再無半點聲響。
我看著他指尖的血珠消散在風(fēng)中,忽然想起初遇時他說的話:“你脖子上的血契,是我三百年前種下的標(biāo)記?!蹦菚r我以為不過是個玩笑,此刻卻明白,從踏入這個世界的第一刻起,我就被刻進(jìn)了這位血族至尊的版圖——不是棋子,而是他愿意為之上天下地、踏碎魔淵的,唯一的光。
山風(fēng)漸息,沈肖言低頭時,眼中的猩紅已完全退去,只剩溫柔的琥珀色:“走吧?!彼嫖曳魅ゼ珙^的碎石,黑霧化作柔軟的披風(fēng)裹住我,“糖油粑粑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任由他抱著騰空而起,聽著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看著他下頜線在月光下柔和得不像樣。遠(yuǎn)處的禁地還在崩塌,符文的碎片如流螢般墜落,而他懷里的溫度,比任何星辰都要溫暖。
原來所謂王者威壓,從來不是為了震懾眾生。而是當(dāng)我躲在他身后時,能清楚地知道——這世間所有的黑暗與動蕩,都抵不過他低頭時,眼中倒映的,我一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