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郡的麥田泛著新綠時,曾經(jīng)的黃巾軍大營已改成"醫(yī)耕堂"。我蹲在 newly built 的藥圃邊,看小女孩蹲在陶罐旁給幼苗澆水,她掌心的鎮(zhèn)火符被磨得發(fā)白,卻在晨光中透著股倔強勁——就像這片被鋤頭翻松的土地,曾經(jīng)埋著符水陶罐,此刻卻種著柴胡、桔梗。
"仙師哥哥,洛哥兒說這味草叫'黃芪',能補氣血!"她舉著剛挖的草藥湊過來,發(fā)梢沾著的草葉和我腰間的黃巾帶子纏在一起。所謂"洛哥兒",是前日從廣宗城來的屯長獨子,如今跟著張梁學認藥——曾經(jīng)的官兵與黃巾,此刻都成了蹲在藥圃里數(shù)葉片的"醫(yī)徒"。
遠處傳來石磨轉(zhuǎn)動的聲響,是百姓用磨盤碾藥粉。我摸著袖口新縫的布貼——那是老婦人用粗布繡的藥草紋,代替了曾經(jīng)的黃巾印記。張梁抱著《青囊書》殘頁走來,書頁間夾著曬干的鎮(zhèn)火符拓片:"仙師,洛陽來的商隊說...朝廷把咱們報成'巨鹿義醫(yī)團',還賜了塊'濟世安民'的木牌。"
木牌斜靠在藥堂門口,紅漆未干的"濟"字缺了半筆——是百姓們你一筆我一劃描上去的。我忽然想起三日前,華佗帶著弟子騎馬趕來,看見藥圃里的"分區(qū)種藥法"時捋須大笑:"妙啊!將溫性藥與寒性藥隔壟而種,竟暗合《內(nèi)經(jīng)》'陰陽相生'之道——唐周小友,這可是你從'天書'里悟的?"
所謂"天書",此刻正鎖在藥堂的樟木箱里——不是張角的《太平經(jīng)》,而是我將原主的羊皮卷、小女孩的鎮(zhèn)火符拓片,以及華佗贈予的《青囊書》全本合訂而成的《醫(yī)耕要術(shù)》。箱底壓著張梁謄抄的"分田契":每戶流民分三畝薄田,半畝種糧,半畝種藥,剩下的...種能讓孩子們吃飽的甜薯——那是我憑記憶讓商隊從交州帶來的薯藤。
"仙師,廣宗城的王獵戶來了!"小女孩拽著我的袖子往藥堂跑,獵戶肩上扛著的竹簍里,躺著只斷腿的山雞。我摸出隨身的小瓷瓶——里面裝著改良版的麻沸散,用曼陀羅花混著烈酒泡制,比華佗的方子多了味緩解疼痛的川芎。當銀針刺入山雞腿的"足三里"穴時,獵戶忽然跪下:"俺娘說,您當年在井臺救的虎娃,如今能滿地跑了..."
話音未落,藥堂外忽然傳來馬蹄聲。二十騎玄甲軍闖入麥田,領(lǐng)頭的校尉摘下頭盔,露出額角的疤痕——是曾經(jīng)追殺過黃巾軍的羽林衛(wèi)左校尉,陳墨。他腰間懸著的青銅令牌刻著"西園八校尉"字樣,卻在看見藥堂門口的"濟世安民"木牌時,勒住馬韁的手頓了頓。
"奉大將軍何進令,查巨鹿'黃巾余孽'。"陳墨的長槍指向我腰間的舊黃巾,卻在看見上面縫著的藥草補丁時,瞳孔微微收縮,"你就是那個用符水蠱惑百姓的'大賢良師'第三弟子?"
藥圃里的百姓紛紛攥緊手中的鋤頭,卻見我解下腰間的黃巾,露出里面繡著"醫(yī)"字的內(nèi)襯:"在下唐周,不過是個跟著華佗先生學行醫(yī)的。校尉請看——"抬手推開藥堂木門,屋內(nèi)貨架上擺滿貼著標簽的陶罐,"這里沒有符水,只有'麻沸散''金瘡藥''小兒定驚丸',每一味藥的方子,都寫在墻上。"
墻上貼著的,是我讓洛哥兒用隸書寫的"親民藥方",字跡歪歪扭扭,卻特意標了"尋常草藥,田間可尋"。陳墨翻身下馬,指尖劃過陶罐上的"甘草"標簽,忽然抓起案幾上的《醫(yī)耕要術(shù)》,翻到"鎮(zhèn)火符改良篇"時猛地抬頭:"這符號...與洛陽太學藏的《考工記》里'鎮(zhèn)火之法'如出一轍,你到底師從何人?"
回答他的是磨盤轉(zhuǎn)動的"吱呀"聲。老婦人端著熬好的藥湯走來,碗沿還沾著未擦凈的藥渣:"官爺,這湯能治風寒,您要不嘗嘗?當年我喝了仙師的藥,心悸的老毛病再也沒犯過。"陳墨盯著碗中浮動的甘草片,喉結(jié)滾動了下,忽然聽見竹簍里的山雞發(fā)出輕啼——斷腿已用竹片固定,纏著的布條上浸著金瘡藥,散發(fā)出淡淡的艾草香。
"校尉可知,為何這藥堂不掛'太平道'的旗,卻供著神農(nóng)氏的像?"我指著正堂新塑的木像,神農(nóng)氏手中的藥草,正是百姓們前天在山上采的柴胡,"因為我們信的不是'黃天',是'人能自救'。您看這麥田,曾經(jīng)長的是供符水的祭壇,如今長的是能吃飽肚子的麥子——這不是'天命',是咱們親手刨出來的'生機'。"
陳墨忽然笑了,疤痕在陽光下泛著淡紅:"我娘臨終前,也說過類似的話...她說'官軍也好,黃巾也罷,能讓百姓喝上熱湯的,就是好世道'。"他將《醫(yī)耕要術(shù)》輕輕放回案幾,從懷中掏出卷竹簡,"這是大將軍府的'安民令',準你們在巨鹿設(shè)'醫(yī)耕營',但有一條——"
話音未落,遠處忽然傳來孩童的驚叫。我轉(zhuǎn)頭看見小女孩抱著嬰兒往這邊跑,身后跟著只誤闖藥圃的野鹿,鹿角勾住了她的衣角。陳墨 reflexively 抽出長劍,卻見我快步上前,指尖在野鹿眉心點了下——那是華佗教的"安神穴",野鹿竟乖乖低頭,任由小女孩解開勾住的布料。
"條件是..."陳墨的長劍緩緩入鞘,眼中閃過異色,"每月送二十名醫(yī)徒去洛陽,教軍士們治金瘡。"他指著藥堂里忙忙碌碌的百姓,有的在曬藥,有的在記藥方,"當年黃巾之亂,死了太多人...若能讓'殺人的手'學會救人,倒也不錯。"
暮色漫進藥圃時,陳墨的玄甲軍已換上了百姓送的布衫,幫著在藥架上貼標簽。小女孩蹲在神農(nóng)氏像前,將新采的野花插在陶碗里,嬰兒趴在她背上,手里攥著片黃芪葉子——那是未來的"藥引子",也是新的"希望"。
我摸著《醫(yī)耕要術(shù)》上原主的筆記,忽然聽見遠處傳來流民的歌聲,唱的不是"黃天泰平",而是新編的《采藥謠》:"春采芽,夏摘花,秋挖根來冬曬娃,一碗藥湯暖肚腸,勝過符水千萬張..."歌聲掠過麥田,驚起幾只灰撲撲的野鳥,卻在飛過藥堂時,翅膀沾到了藥草的清香。
張梁忽然抱著新刻的木牌走來,上面用朱筆寫著"醫(yī)耕破曉堂"——"破曉"二字,是洛哥兒照著我畫的太陽描的。木牌掛上去的瞬間,不知誰打翻了曬藥的竹匾,柴胡、桔梗、甘草滾落在地,卻在泥土里拼出個模糊的"人"字——比任何"天"字都更實在,更溫暖。
陳墨翻身上馬時,忽然指著藥圃邊緣的新墳——那是張角的墓,碑上沒刻"天公將軍",只刻著"巨鹿張角之墓",碑腳種著的,是能解丹砂之毒的綠豆苗。"后日我?guī)剃爜恚?他扯了扯馬韁,玄甲在暮色中泛著柔和的光,"給孩子們帶點交州的蔗糖,熬藥時放一點...沒那么苦。"
夜風掀起藥堂的布簾,露出里面晃動的牛油燈——不是為了畫符,而是為了給晚歸的醫(yī)徒照亮抄藥方的紙。我望著漸亮的星空,忽然明白原主藏在灶臺磚下的,從來不是反抗的利器,而是一顆希望的種子:當符水的陶罐碎成泥土,當黃巾的帶子染上藥香,所謂"重生"的意義,從來不是改寫歷史,而是在歷史的裂縫里,種下能讓百姓活下去的、真正的"天道"。
藥圃里的幼苗在夜露中舒展葉片,小女孩抱著嬰兒坐在神農(nóng)氏像下,輕聲哼著新學的《醫(yī)耕謠》。遠處的麥田沙沙作響,像千萬人在低語——那不是對"黃天"的盲從,而是對"人能自救"的堅信。而我握著手中的《醫(yī)耕要術(shù)》,忽然聽見記憶深處傳來原主的嘆息,卻又帶著釋然的笑:"唐周,你看...這才是我想看見的'天下'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