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初雪來得猝不及防,碎玉般的雪花撲在美術(shù)教室的玻璃窗上,把蘇銥禾的側(cè)影洇成模糊的金邊。沈隨月握著畫筆的指尖發(fā)顫——畫紙上的少女披著她送的奶白色衛(wèi)衣,領(lǐng)口的小雛菊沾著片雪花,像極了今早撞見蘇銥禾在走廊掃雪時的模樣。
“發(fā)什么呆?”蘇銥禾的聲音混著畫架挪動的吱呀聲,忽然從身后傳來。她校服領(lǐng)口別著枚銀杏葉形狀的胸針,發(fā)梢還沾著未化的雪粒,“教導(dǎo)主任說展板下周要搬去禮堂,你的銀杏枝椏……”話沒說完,便看見沈隨月畫紙上的自己,睫毛下凝著顆用鈦白描的雪珠。
空氣里浮動著松節(jié)油的氣味。沈隨月慌忙合上速寫本,卻沒注意到蘇銥禾瞥見畫頁時,耳尖在雪光里泛起的紅。對方忽然伸手替她調(diào)整畫架角度,袖口的鈷藍顏料蹭到她手腕——是上周一起補畫展板時沾的,至今沒洗掉。“雪天適合畫水彩,”蘇銥禾忽然從口袋里掏出個小鐵盒,里面裝著半融化的草莓糖,“要試試嗎?把糖紙貼在畫紙上,會有意外的紋理?!?/p>
午休時的天臺積了層薄雪。蘇銥禾蹲在圍欄邊,用鉛筆尖在雪面上畫銀杏葉,沈隨月則把撿來的梧桐葉埋進雪里——葉片邊緣的鋸齒勾著冰晶,像蘇銥禾昨天幫她改畫時,筆尖在紙上劃出的利落線條?!爸绬??”蘇銥禾忽然抬頭,睫毛上的雪花落進眼睛里,“我小學(xué)課本里夾過一片梧桐葉,后來發(fā)霉了,卻記得那年秋天的陽光特別燙。”
她忽然抓起把雪,團成小小的球塞進沈隨月手里:“現(xiàn)在換你幫我保存了?!毖﹫F在掌心融化時,沈隨月摸到硬物——是枚銀色的小吊墜,形狀像片缺角的梧桐葉。許知夏耳尖通紅地別過臉,盯著遠處被雪覆蓋的梧桐樹:“上次看你畫速寫時總掉橡皮,想著……”話沒說完,就被沈隨月忽然貼過來的溫軟指尖堵住了唇。
時間在雪粒落地的輕響里凝固。沈隨月的指尖沾著水彩顏料的溫度,蘇銥禾睫毛上的雪花恰好落在她手背上,癢得像某句沒說出口的喜歡。直到蘇銥禾忽然輕笑一聲,指尖蹭過她沾著雪的發(fā)梢:“顏料蹭到我校服了——這次換你賠?!?/p>
那天傍晚的值日生會議,沈隨月躲在會議室后排畫會議記錄。蘇銥禾坐在主席位上,領(lǐng)口的銀杏胸針在燈光下閃著微光,念到“藝術(shù)節(jié)布展”時,忽然頓了頓:“美術(shù)組需要幫手的話……”她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筆記本邊緣,那里露出半截橘色糖紙——是沈隨月上周塞給她的草莓糖包裝。
散會后的走廊飄著雪粒子。蘇銥禾忽然把個紙袋塞給沈隨月,轉(zhuǎn)身就走,馬尾辮掃過她手背。紙袋里是盒進口水彩顏料,鐵盒上貼著張便利貼,字跡被雪水洇開邊緣:“看你總用廉價顏料蹭校服,這個……不易掉色?!苯锹洚嬛煌崤さ男∷墒螅еw草莓糖——和沈隨月畫在她筆記本里的那只一模一樣。
深夜的美術(shù)教室亮著暖黃的燈。沈隨月拆開顏料盒,發(fā)現(xiàn)每塊顏料旁都貼著小紙條:“鈷藍——像你袖口沾著的天空”“橘黃——是你咬筆時嘴唇的顏色”“鈦白——雪落在你睫毛上的樣子”。最后一張壓在盒底,是許知夏少見的潦草字跡:“其實我早就知道,你畫的不是葉子,是……”
窗外的雪忽然下大了,梧桐樹枝椏在風(fēng)中搖晃,把蘇銥禾站在操場掃雪的身影剪得支離破碎。沈隨月掏出速寫本,在畫滿銀杏與梧桐的頁間,夾進那枚梧桐葉吊墜——金屬邊緣還帶著蘇銥禾掌心的溫度。她忽然想起下午在天臺,蘇銥禾替她拂去睫毛上的雪花時,說的那句被風(fēng)揉碎的話:“你的眼睛,比我見過的所有雪景都亮?!?/p>
而此刻的蘇銥禾,正躲在教學(xué)樓拐角處,盯著自己校服袖口的鈷藍顏料發(fā)愣。那是沈隨月今天替她調(diào)整畫架時蹭上的,形狀像只想要展翅的蝴蝶。她摸出褲兜里的草莓糖,糖紙上還留著淡淡的顏料印——和沈隨月畫在速寫本上的銀杏葉輪廓,剛好能拼合。
初雪覆蓋了梧桐道的落葉,卻蓋不住雪地里兩串交疊的腳印。沈隨月不知道,當(dāng)蘇銥禾把那枚梧桐葉吊墜塞進她掌心時,指尖的顫抖比畫紙上的筆觸更誠實;而蘇銥禾也不知道,沈隨月藏在顏料盒里的,除了紙條,還有片偷偷壓平的、沾著她體溫的銀杏葉。
畫架上的銀杏畫已經(jīng)完成,樹冠深處的梧桐葉旁,不知何時多了行極小的金粉字:“初雪時,你的體溫比顏料更燙。”窗外的雪花撲在玻璃上,映出兩個女孩在畫室里交疊的影子——一個在調(diào)顏料,一個在畫雪,卻都在對方?jīng)]看見的角落,紅透了耳根。
就像那些藏在速寫本與筆記本里的秘密,像沾著顏料的校服與帶著體溫的糖紙,初雪落下時,有些漣漪早已在彼此的世界里蕩開——比銀杏更柔,比梧桐更暖,卻比所有冬日的陽光都更隱秘,更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