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夜色像潑翻的墨汁,徹底吞沒了天光。高二七班教室里慘白的日光燈是唯一的光源,冷得讓人心頭發(fā)慌。
喬昭陽癱在椅子背上,像只剛擱淺的蝦米。最后一道題在她手里那支快斷氣的筆下面畫下個歪歪扭扭的等號。脖子酸,腳脖子腫得發(fā)燙,累得她想直接鉆進桌洞里睡到天荒地老。
“……沒了?”她有氣無力地哼唧,眼睛都懶得睜開,整個人往下出溜了半截。
旁邊沒動靜。
她硬撐開一點眼皮,歪過頭去。
謝知聿還保持著那個坐姿,像被灌了石膏。那本厚厚的錯題本攤在兩人中間,翻開新的一頁,密密麻麻爬滿了冷冰冰的小字。他的手搭在書頁邊上,一根手指微微曲著,指節(jié)邊上磨出一道淺淺的紅痕。
他就停在那了。不講下一題,也不說結(jié)束。屋子里靜得嚇人。
喬昭陽的視線從那道淺紅的印子滑過去,落在他低著的側(cè)臉上。燈光打過去,那棱角硬得能硌死人。
怪人。
真累。
“腳……疼死了……”她又往椅子里縮了縮,嘴巴不過腦子地抱怨了一聲。
那聲音微弱黏糊,卻像顆小石子,猛地撞碎了凝固的寂靜。
謝知聿搭在書頁邊上的手指,猛地收了一下。
他總算抬起頭了。目光不再釘在紙上,而是慢慢地轉(zhuǎn)了過來,掃過她沾著墨汁的手指頭,溜過歪掉的校服領(lǐng)口,最后,定在她那只架在板凳上、纏著一圈圈刺眼白布的腳踝上。那眼神平靜得要命,像是在看一塊壞掉的表。
喬昭陽被他盯得腳脖子發(fā)毛,不耐地扭了扭。這一動扯著了筋,疼得她倒抽冷氣,“嘶……”眉毛擰成了疙瘩。
謝知聿的眼神像被燙了一下,倏地移開。重新落回錯題本上。搭在書頁邊緣的那只手,終于動了。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攥緊,捏起那本厚厚的本子,“啪”一聲脆響,干脆利落地合上了!
塑料硬殼撞在一起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炸耳。
喬昭陽一個激靈,像被解了定身符,懵懵地看過去。
謝知聿根本沒理她。他自顧自地把本子、課本、草稿紙,一樣一樣,碼得整整齊齊,動作快得像流水線上的機器。
弄完這些,他站起身。椅子腿刮在水泥地上,發(fā)出刺耳的尖叫。
他一站起來,影子就跟座小山似的壓了過來。淺灰外套的拉鏈還死死卡在脖子底下。
喬昭陽還縮在椅子里沒動彈。完了?能走了?
謝知聿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沒瞧她一眼,抬腿就往門口那片昏昏沉沉的暗處走。
一步,兩步。
就在他側(cè)著身要掠過喬昭陽那張堆成垃圾堆的課桌邊角時,胳膊肘外側(cè)輕輕蹭到了一本快散架的舊習題冊封皮。
他的腳步頓住了。
人停在那里。
影影綽綽的光線下,只能看到他挺得筆直的背影輪廓。好像被什么看不見的東西輕輕絆了一下腳。
空氣凝滯得像凍住了。
最終,他還是往前邁出了第三步,沒再停留,伸手拉開教室的前門。冰涼的金屬門把手在他身后“噠”地一聲彈回來,把他和外面的世界徹底隔絕了。
慘白的燈光下,只剩喬昭陽一個人癱在椅子里,瞪著那扇剛剛甩上的門,累得發(fā)懵的腦子里緩緩飄過一個巨大的問號。
這人……到底什么毛???
她彎腰去夠地上那個又破又沉、塞滿了雜物的書包袋子,眼角無意識地往桌邊一掃。
就在剛才謝知聿停頓、手臂碰到桌角的地方——
一本嶄新的、厚的能當磚頭、還散發(fā)著新鮮油墨味兒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物理”,像顆秤砣一樣穩(wěn)穩(wěn)當當?shù)亓⒃谀莾骸I钏{色的封面在燈下泛著冷幽幽的光,沉甸甸的,像塊砸進心窩子的冰疙瘩。封面上有一個小小的向日葵貼紙
就在她那本卷了毛邊、封面都快磨穿的破爛練習冊旁邊。
硬生生杵著。
一言不發(fā)。
??
喬昭陽心想:大學霸什么毛病,這么喜歡向日葵貼紙。水杯上,資料封面上都有。什么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