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殿暖閣,爐火將銅獸熏籠映得通紅。
皇帝斜倚在墨玉枕上,指尖纏繞著莊貴妃胡檀慈一縷冰涼的青絲。她剛侍奉他飲下醒酒湯,此刻卸了釵環(huán),只著一襲素綾寢衣,側(cè)影在燭光下清冷如畫。
“檀慈,”皇帝嗓音帶著酒后的沙啞,目光卻銳利地掃過她低垂的睫羽,“蘇貴嬪那香囊…當(dāng)真那般精巧?能藏麝香于織錦而不露半分痕跡?”
胡檀慈心尖一顫,面上卻紋絲不動,只將溫?zé)岬恼菩母苍谒直常骸氨菹率ゲ?。妾亦百思不得其解。許是…那錦緞太過名貴,惹了宵小嫉妒,暗中動了手腳也未可知?!?/p>
皇帝未再追問,只將她攬入懷中。帳幔落下,呼吸相聞間,胡檀慈卻感到他胸腔的震動并非情欲,而是深沉的思慮。
翌日清晨,寒風(fēng)卷著雪粒撲打景仁宮的窗欞。
佘岫璃端坐琴案前,指尖撫過“綠綺”的斷弦。爐火微溫,殿內(nèi)尚不及融盡前塵冷意。
宮女通傳:“哲貴嬪娘娘到?!?/p>
蘇韞箐裹著灰鼠斗篷踏入,臉色仍帶著些禁足后的蒼白。她目光落在斷弦的“綠綺”上,唇邊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娘娘這弦斷得…煞是時候。”
佘岫璃起身相迎,唇角彎起的弧度恰到好處:“本宮手拙,正愁無人指點。妹妹來得正好?!彼H手為蘇韞箐斟茶,雪芽新茶的霧氣模糊了彼此眼神。
屏退左右,暖閣內(nèi)只剩下琵琶斷弦的澀音與寒風(fēng)叩窗的簌簌。
“胡檀慈昨夜…怕是不好過?!辟茚读曇魤旱脴O低,指尖摩挲茶杯邊緣,“錦嬪那賤婢昨日請安時口出不遜,倒是個發(fā)作的好由頭?!?/p>
蘇韞箐眸色沉靜:“娘娘想借錦嬪的嘴?只怕她瘋起來,會攀咬所有人?!?/p>
她撿起那根斷弦,指腹捻著冰冷的絲絨,“弦斷了,能接上。人斷了…就真斷了?!?/p>
她抬眼,與佘岫璃目光相撞,“妾只求安穩(wěn)度日,不愿再見麝香之禍?!?/p>
佘岫璃心領(lǐng)神會,微笑頷首。一枚溫潤羊脂玉佩滑入蘇韞箐掌心——那是佘家商號憑信,可在外調(diào)度銀錢人脈。
窗外,佘岫璃心腹宮女“不慎”撞翻了一盆水仙,冰水潑向墻角侍立的小太監(jiān)——那是胡檀慈安插的眼線。凄厲的慘叫頓時蓋過了閣內(nèi)私語。
午后雪霽,御花園梅林似落霞碎雪?;屎笪泛粗粒呶诲鷭迦齼少p梅。
王嬈一身刺目茜紅,八寶琉璃步搖叮當(dāng)作響。
她故意折下一大枝綻放綠萼,擋住佘岫璃去路:“喲,德妃姐姐這素錦緞子,倒襯得這紅梅失了顏色!只是這梅林清雅,姐姐身上的藥味兒…可別沖撞了花魂!”
她刻意拔高聲音,引得遠處胡檀慈與沈泠玉側(cè)目。
佘岫璃面沉如水,尚未開口,皇后身邊的掌事嬤嬤已疾步上前,厲聲道:“錦嬪放肆!德妃娘娘為皇后制安胎藥,衣染藥香乃仁心所至,豈容你出言不遜!”
胡檀慈已款步而來:“娘娘面前,不得喧嘩?!彼抗鈷哌^佘岫璃略顯緊繃的臉色,最后落在那枝被粗暴折斷的梅枝上,“錦嬪,御前失儀,折辱高位,當(dāng)受宮規(guī)?!?/p>
王嬈還未及反應(yīng),佘岫璃已對著掌事嬤嬤,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皇后娘娘有孕在身,六宮當(dāng)以和為貴。錦嬪年輕氣盛,本宮本不欲計較。然其言行失矩,若不懲戒,恐效仿者眾,令鳳儀蒙塵?!?/p>
她停頓一瞬,目光轉(zhuǎn)向胡檀慈,“貴妃娘娘協(xié)理六宮,此事…還請秉公處置?!?/p>
胡檀慈眼底寒芒一閃。王嬈此蠢貨挑釁,正中佘岫璃下懷!更可恨的是皇后宮人就在眼前作證,自己若輕饒,皇后如何看?皇帝如何看?
“錦嬪王嬈,”胡檀慈聲音冷徹骨髓,“即于此處,著尚宮局掌事姑姑——杖責(zé)二十!以儆效尤!”
佘岫璃微微抬手,指向自己身后兩名孔武壯碩的宮女:“德馨,德容乃本宮陪嫁,熟知分寸。由她們行刑,方能不失皇家體面?!?/p>
胡檀慈幾乎咬碎銀牙!卻無法駁回——人家說了“不失皇家體面”!王嬈驚恐尖叫著被拖到冰冷的青石地上。
板子落下,悶響沉重。二十下打完,王嬈后背衣料被血浸透,人已昏死過去。
看似尋常,然而胡檀慈眼尖地發(fā)現(xiàn),德馨的板子多次精準落在王嬈脊椎骨下方——那是當(dāng)年三月麝香案后,王嬈舊傷隱痛之處!
德馨收手時,向佘岫璃微微點頭。
眾人散去。雪地上幾點暗紅如梅瓣綻放。沈泠玉在遠處梅樹下靜靜看著,不發(fā)一言。
胡檀慈經(jīng)過佘岫璃身邊時,嘴唇幾不可察地動了動:“德妃娘娘,好手段。”
佘岫璃撫了撫鬢邊冰冷的金釵,含笑低語:“不及貴妃娘娘,當(dāng)年借刀殺人的好謀略?!被叵氲谝荒臧嗽?,王嬈給胡檀慈下毒時,胡檀慈轉(zhuǎn)手把點心送給皇后宮里的孫嬤嬤試毒。
可謂是借刀殺人。
兩人目光在空中碰撞,火星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