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香氣凝滯在儲秀宮的垂花門邊。倪凜月盯著庭院里孤零零的三席紫檀案，朱漆食盒在案上蒸騰著熱氣——鹿筋燜得酥爛，蟹粉豆腐浮著金黃油花——卻只映出滿座虛空。

“娘娘，莊貴妃遣人回了話?！贝髮m女跪得肩頭發(fā)顫，“說是…頭風發(fā)作?！?/p>

青瓷盞“啪”地碎在石階上。

“哲賢妃宮里的食盒退回來了，道安胎忌葷腥?！?/p>

最后的小太監(jiān)幾乎趴進土里：“佘貴人將門閂死了，只從窗縫遞出句‘戴罪之身不敢現(xiàn)眼’?！?/p>

秋風卷著蟹腥撲上倪凜月的胭脂裙，像是甩了她滿臉冷唾沫。

倪凜月用金剪絞爛三張撒金請柬?？兹杆{絲線纏裹的殘柬沉入井底時，宮墻外飄來謔笑：“容華省下的熊掌賞了狗，御犬這幾日毛色都油亮！”

儲秀宮的穿堂風卷著血腥氣。倪凜月盯著那根家傳藤杖——杖尾豹首環(huán)吞刃的徽記，是父親倪臨當年初掌兵權(quán)時親手烙的。

“本將的兵器要見血，但不是用來沾女兒家的手！”

父親贈杖時的話猶在耳邊，可如今這豹吻紋里嵌滿了宮女春桃的碎骨。

掖庭令的嗓音毒蛇般纏繞上來：“容華可需查驗？此杖倒刺與春桃脊背第三根肋骨的缺口分毫不差。”

“父親給的…本不是打人的物件……”倪凜月指尖剛觸及冰冷杖身，殿門突被朱紅裙裾照亮。

“喲，妹妹還當是倪將軍的演武場呢？”

沈泠玉斜倚門框，鎏金護甲輕拍太醫(yī)手中的傷情圖，“你拿軍器傷宮婢的罪證，可比上月佘岫璃的巫蠱實在多了?！?/p>

倪凜月瞳孔驟縮。她忽然看懂沈泠玉眼中快意——這女人早知藤杖出處，就等著將“倪氏家風殘暴”的釘子楔進帝王心底！

沈泠玉指尖撫過呈文上的“骨裂”二字，目光定在藤杖尾端陰刻的豹首徽——

那是倪氏將門代代相傳的吞刃紋。太醫(yī)躬身：“倒刺入骨三分的間距，恰與此杖契合。”

“倪將軍好家教?！鄙蜚鲇駥⑷狙尿瀭麍D擲向鐵欄，“容華可知？那宮女脊梁骨斷茬的模樣，活像被野豹撕碎的麂子。”

霜降的晨露未晞，佘岫璃扒著慶和宮門縫的手僵成青紫色。

“奉天承運：貴人佘氏屢犯宮規(guī)，著貶正八品答應(yīng)?！?/p>

“謝主隆恩——”嘶吼卡在喉間化作嗚咽。她突然撲向墻頭野菊，污黑花瓣和著鮮血塞了滿嘴：“胡檀慈！你不得好……”

麻核塞入口的瞬間，禁軍統(tǒng)領(lǐng)袖間滑落半塊燒焦的玉玨——與七月巫蠱人偶腰間殘玉如出一轍。

長春宮卻暖如春晝。婕妤沈泠玉晉升為貴嬪，榮寵在此刻涌入長春宮。

皇后執(zhí)起九鸞步搖，金翅在蘇韞箐腹頂投下陰翳。

皇后親執(zhí)九鸞銜珠步搖簪入沈泠玉鬢間，鳳目掃過滿殿妃嬪：“貴嬪明察秋毫，堪為六宮典范?！?/p>

蘇韞箐捧腹微笑，指尖卻將錦帕絞出裂帛聲——那九鸞金翅正對著她賢妃禮冠上的七尾鸞鳥。

同一時辰的前朝，屯田使胡蒲廣正在兵部衙門暴跳：“倪臨老賊竟想插手本使的屯田賬！”案頭赫然攤著倪凜月虐婢案的邸報。

他不知三日后，自己將被這份邸報逼著接下倪臨“提攜”的毒禮

——當朝武將“舉薦”文官，本就是裹著蜜糖的彈劾預(yù)告。

文華殿的晨光此刻正照亮狀元郎趙時卿的靛青袍袖。

李慶少撫須含笑時，無人察覺兵部侍郎胡蒲廣盯著那蘇家特有的滾邊云紋，指甲在笏板掐出深痕。

屯田使金印沉甸甸壓住胡蒲廣的袖囊。倪臨那句“胡侍郎知兵農(nóng)之道”竟是裹蜜砒霜！

他展開密報的手指痙攣——那正是沈泠玉之父沈昀毓參他“虛報屯田三萬畝”的折子副本。

“本使這官帽，”胡蒲廣在兵部衙門笑得森然，“原是倪將軍拿藤杖換來的?！?/p>

御苑秋狩的篝火旁，李慶少將烤鹿肋片得薄如蟬翼：“增兵耗費九萬銀，恰值屯田新熟時節(jié)?！钡弁跹g佩玉突然墜進火堆，灼出與巫蠱人偶同源的松香氣。

寒月浸透窗紗時，沈泠玉拔下九鸞步搖。金翅在燭光下投出張狂的暗影，恰恰籠住案頭攤開的《金剛經(jīng)》。書頁間夾著的那張米票，朱砂暗印“隴西李氏”如凝固的血珠。

指尖拂過米票粗糲的桑皮紙，忽覺邊緣有異——左下角分明比別處厚出半絲。

她用簪尖小心挑開紙?zhí)シ謱?，竟揭出一方輕若無物的素紗。燭火躍上紗面，繪制的墨線驟然清晰：

隴西十八州縣星羅密布，墨點標注的屯田地塊縱橫阡陌，旁書蠅頭小楷——“虛畝三萬七千頃，盡歸胡氏”。

素紗左下角，朱砂勾勒的九尾鳳凰印記振翅欲飛——那是皇后從不離身的私章。

紗上墨跡未干的“三萬七千頃”，刺得沈泠玉瞳仁驟縮——父親沈昀毓正欲彈劾胡蒲廣虛報三萬畝屯田，皇后竟已掌握更精準之數(shù)！

她將紗圖按向燭火邊緣，火舌卷過虛畝標記的墨跡，飄搖燭影里，蠶絲紗屯田圖上的鳳凰印記，仿佛正冷眼俯瞰這深淵般的宮闕。